可今日,她跪在这里,却像是在俯视着他。
李元璟竭尽力气,平静说道:“甄昭仪,你好好想清楚,朕给你三天时间,再来清思殿答话。”
“不,”甄华漪说道,“妾现在就可以回答陛下。”
昏黄的灯火下,甄华漪的面容清晰又遥远。
甄华漪平淡地回答:“妾想要完成贺兰才人的遗愿。”
深夜,皇帝出绿绮殿,大怒。
随后一道圣旨自清思殿而下,降昭仪甄氏为御女,迁居废弃宫苑。
王保全带着圣旨来到绿绮殿,他并没有给甄华漪收拾包袱的时间,甚至不许傅嬷嬷和玉坠儿跟随,就这样,甄华漪只是披了一身斗篷,离开了绿绮殿。
临走时,傅嬷嬷哭着说:“怪我,怪我没有劝着娘娘。”
玉坠儿哭着附和着。
甄华漪一瞬间感到迷茫和内疚,她很快恢复过来,安慰着傅嬷嬷和玉坠儿:“没事的。”
甄华漪要去的废弃宫苑连同周围的一片地方统称为北苑,这里鲜有人来,只有几个年老宫女守着。
王保全将她带到了地方后,就满脸晦气地走了。老宫女们神色倦怠,只给甄华漪指了指屋子,她们不指望甄华漪能出去,也不想费心伺候。
甄华漪推开门,屋里尘土飞扬,她捂着鼻子咳嗽了两声,这才慢慢走了进去。
她坐在床榻上,一时有些恍惚。
李元璟将她扔进了北苑,隔绝消息,不想让她去找太皇太后说明真相。
今夜贺兰般若去世,紧跟着就是甄吟霜产子,若猜得不错,李元璟会暂且隐瞒贺兰般若的死讯,等上些时日,不让旁人将甄吟霜生产和贺兰般若死亡联系在一起。
若如此,尽管暗潮汹涌,这皇宫,仍会像是平静的湖面。
但作为昭仪的她被打入冷宫,却不是一件可以忽略过去的小事。
也算是为这湖面上掀起一丝涟漪吧。
等太皇太后回宫,定会找她问话。
太皇太后慈爱温柔,定不会坐视不理。
甄华漪枯坐许久,又冷又困,在天快亮的时候,终于撑不住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她察觉到嗓子有些疼,她唤了一声傅嬷嬷,随后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在绿绮殿,傅嬷嬷和玉坠儿也不在身旁了。
推门出去,寻了许久也没有找到那两个老宫女,等到晚上的时候,才有人出现。
老宫女将食盒递给甄华漪,撇嘴说道:“是你自己睡过了两餐,喏,这是晚膳。”
甄华漪谢过老宫女,想要讨一碗茶水喝,老宫女瞥了她一眼,转身到自己屋里端了一碗粗茶来。
甄华漪就着粗茶吃完了冷饭,很快天又黑了。
今夜似乎更冷,甄华漪躺在床上,忍不住地打寒噤,她以为今夜这么冷,她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没想到很快,她就陷入昏沉中。
开始很冷,忍不住地抖,后来渐渐热了起来,甄华漪掀开披在身上的斗篷,甚至想要脱下一两件衣服,但手臂实在软绵,只得作罢。
脑袋很重,乱糟糟地想要爆炸。
昏沉之间,昨天的事一幕幕从甄华漪脑海中闪过。
吱呀一声,破旧的门被推开,老宫女走了进来。
她听到甄华漪的呻。吟声和啜泣声,本想不理会的,可害怕人真的没有,于是过来瞧一眼。
老宫女走来,拿手在甄华漪额头上摸了一模,吓了一大跳,嘀咕道:“怎么这么烫了。”
她皱着眉看甄华漪:“真是麻烦。”
老宫女紧了紧衣裳,推门走了出去。
她回到房里躺下要睡,思来想去,还是点亮了灯笼走了出去。
听说,这个甄御女本是住在绿绮殿的昭仪,因为惹怒了皇帝,这才被赶到了北苑。
老宫女一路赶到了绿绮殿,瞧见了有宫女还在走动,叫上宫女将甄华漪的状况说了一遍,便提着灯笼走了。
被她撞见的宫女正是玉坠儿,听罢忙赶回殿内,将消息告诉了傅嬷嬷。
傅嬷嬷一听着急起来:“快,去请太医。”
玉坠儿正要往外跑,忽然顿住了脚步:“如何请呢?”
傅嬷嬷咬牙道:“尽力试试,你去太医署,我去求皇后娘娘。”
深夜里,玉坠儿敲开太医署的门,却遇到连连摆手的人,他们得知甄华漪入冷宫的消息,都不愿意趟这趟浑水。
玉坠儿又急又气,没办法,又哭着跑回了绿绮殿想和傅嬷嬷商议对策。
傅嬷嬷求到了皇后宫中,立政殿宫女听罢,将消息带给了贺兰皇后。
贺兰皇后正在梳妆,听罢,她道:“让医女随那老嬷嬷去罢,至于能不能进北苑,就看甄氏的造化了。”
傅嬷嬷带着医女,马不停蹄地赶到了北苑,只是北苑侍卫拦住了她们:“你们不是北苑的人,为何深夜到此处闲逛?”
傅嬷嬷求情道:“这位郎君,我家娘娘昨日才进北苑,今夜竟病了,还望郎君通融,让医女进去为甄娘娘看病。”
侍卫无动于衷:“宫中禁卫森严,哪容得通融,速速回去。”
僵持良久,都没有进展,医女在旁说道:“嬷嬷,今夜看来是没有办法进去了,我还要回宫复命,先走一步了。”
傅嬷嬷扯住医女的胳膊,她咬了咬牙,决定要硬闯,那侍卫却抽出长剑来:“你这老货,莫非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傅嬷嬷看着寒光四射的剑刃,虽然感到了害怕,但更不想退缩。
好多年前,也是这样一把剑刃横在她的面前,她以为自己要死了,可是有人救了她。
当年,山匪截道,她全家人都死在了路上,山匪见她年轻,一时动念要带走她。
路上,她遇见了甄华漪的母亲。
那个奴婢出身的女子说服了主家施救,她由此活了下来,也进王府为婢。
但她所效忠的并非王氏,而是同为奴婢的王五儿。
她虽王五儿进宫,一路看着王五儿成为才人、贵妃、皇后。
她始终被王五儿提携,没有报恩的机会。
就连最后王五儿消失,也始终无力回报。
傅嬷嬷咬了咬牙,闭上了眼,就要迎着剑刃往前冲,却没有感到预料中的痛苦。
有人快步走到了她跟前,一脚将拔刀的侍卫踹倒在地。
“混账东西,还不快滚!”
李重焌又急又冲地斥道:“还不快进去。”
他身后跟着的太医诺诺称是,躬着腰小步跑了进去。
李重焌回头看了一眼医女,又扫了一眼倒地的侍卫,向身后的杨七宝递了个眼神,接着利落紧随太医而去。
傅嬷嬷愣了愣,也快步走了进去。
*
甄华漪犹在睡梦中,她感到周遭很吵,闹哄哄的,吵得她头更痛,可实在没有力气出声,于是只得忍了下去。
半梦半醒的,有人用暖和的衣裳包裹住了她,有人摸着她的手腕,有人捏着她的下巴给她灌药。
闹腾了许久,终于安静了下来。
甄华漪复又睡了过去,再次醒来的时候,喉咙干得发疼,她意识模糊地发出轻微的声音:“……水、水…
…”
她很快意识到屋内没有旁人在。
对了,她已经不在绿绮殿,傅嬷嬷和玉坠儿都不在她的身边了。
她强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去向隔壁屋里的老宫女再讨一口水喝,她刚动了动,就感到手肘一阵无力,跌倒在了床榻上。
预想之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床榻上不知何时垫上了厚厚的被褥,一袭狐裘衣从她的肩上滑落了下来。
甄华漪抓着裘衣,半晌弄不清状况。
门忽然被推开,甄华漪仰头,察觉到一个消瘦颀长的影子站在门后。
今夜无月,但甄华漪很快猜到了来人的身份。
但接着她又不太确定了。
她记得上回她和李重焌不欢而散,李重焌这样骄傲的人,没对她下手就极为不可思议了,他怎会来看她?
莫非是来落井下石?
甄华漪抓着裘衣,有些紧张地收紧了手指。
李重焌一步步走近了,他坐在床榻边上,将她扶了起来,动作粗苯中带着些小心翼翼,甄华漪无力地靠在李重焌怀里,这样相安无事,却让甄华漪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李重焌捏住她的下巴,让她张嘴,她还在迟愣之时,唇上就接触到温热坚硬的东西。
李重焌在喂她喝水。
甄华漪张开嘴,大口吞咽着,茶水划过喉管,终于缓解了干涸痛痒的不适。
李重焌撤开茶碗,站起了身就要走,甄华漪蓦地感到一阵心慌,动作比思考更快,她抓住了他的衣角。
李重焌回头,他低头看着甄华漪抓住衣袍的手指,一时忘了该说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才道:“不是还渴着么?”
甄华漪呆愣愣抬头。
李重焌道:“我再倒一碗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