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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环着陶然的腰,把陶然稳稳地托在腿上。
  另一手掌,顺着陶然的后脑勺轻抚。
  陶然身体一僵,但很快摇摇头。
  “那时候”是哪时候。
  话一说出来,他们自己都能懂。
  章铮一想起那段记忆,脑袋里就会闷胀地开始刺疼。
  在陶然去世后,最后一段日子的记忆,他都反复咀嚼。
  反复回想,陶然被他拒绝伤害时的每一个表情,说过的每一个字,流过的每一滴眼泪。
  衣着,动作,神态。
  其实很容易就找到了,不对劲的那个起点。
  那通电话。
  不相见的四年里,陶然总给他打电话。
  他沉默不语,而陶然总是细细地说着生活的每个细节。
  但那一次,电话接通,他们都沉默着。
  只有一点听不清楚的背景音。
  沉默到,章铮都以为是陶然误拨。
  然后,他突然听到陶然叫他“哥”。
  很轻的一声,带着颤音。
  尽管总是在电话里听到陶然哭,但很奇怪,那一次,章铮当时心里就咯噔一下。
  “我好想你。”,那通电话里陶然说的第二句话。
  陶然虽然从小没了父母。
  但章铮也能有底气地说一句,陶然是在爱里长大的孩子。
  他亲自给陶然编制的童话城堡,那里有漂亮的花园和游乐园,博学和蔼的管家,细心通透的照顾阿姨。
  那只让陶然伤心的流浪小狗毛毛去世后,花园里还多了很多捡来的流浪猫猫狗狗们。
  城堡里的所有人都喜欢陶然,关心爱护他长大。
  只要有一丝假意的,都会被章铮换掉。
  最重要的,也是陶然最想要的。
  章铮把所有的怜惜,心疼。
  还有仅剩的,掺着杂质的,一点都不纯净透亮的爱,都给了陶然。
  正因如此,陶然长成了一个很会表达和沟通的孩子。
  感受到什么,就说什么。
  想要什么,就求什么。
  即使被他强硬地送去国外读书,即使也对他生气。
  但还是经常主动打电话来保持联系。
  逃避的人一直是他。
  他贪心地听着陶然的声音,听陶然经历的那些没有他存在的事情。
  然后,沉默以对。
  章铮还清楚地记得,陶然在那通电话里的停顿和犹豫。
  不会错的,陶然一开始就没想瞒着他。
  那样严重的病,小孩也很害怕吧,第一时间打来电话,想要寻求他的帮助和安抚。
  陶然说想他。
  他跟陶然说,他要结婚了。
  后来陶然还是回来了。
  后来不止一次。
  不止一次。
  陶然还是想要告诉他。
  他的小孩,瘦成那个样子,虚弱,苍白,可怜,满眼祈求地看着他,就差给他下跪了。
  那时候,陶然强装起来一身刺。
  可一根都没有刺中他,也没有刺向别人。
  那些刺全都往内长,把陶然自己刺了个千疮百孔。
  可他什么都没察觉,就算察觉到一点不对劲,也不愿意去深究。
  十几年没说过的重话,就那么混账,在那段时间全说透了。
  他让陶然滚,跟陶然冷漠地说不愿做兄弟就做陌生人。
  他还那么重地扇了陶然一巴掌,跟陶然说,他这辈子最后悔遇见陶然。
  一切都终止在卫临的那通电话里。
  陶然留给他最后的话,竟然是由一个陌生人传达的,让他去帮忙处理后事。
  他最亲爱的小孩,被一张白布从头蒙到脚,瘦成了那么一小点。
  再也不会跟他犟嘴,再也不会纠缠他。
  安静的,苍白的,平和的,躺在一个冰冷的房间里。
  无论他怎么努力,陶然都不愿意醒来,不愿意再跟他说一个字,不愿意再用那双漂亮的眼睛,看他哪怕一眼。
  从此爱恨纠缠,陶然都真正随他了。
  那些往事,每一个细节,都曾被章铮放大探究,他记得不能再清楚。
  上一世陶然走后,他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了。
  可探究得过了,自脑袋深处传来的剧痛就会愈发激烈。
  真的痛,能把人痛晕。
  但醒过来,还是想,细细地想。
  疼痛逐渐变成美妙的惩罚,多疼一分,章铮就更痛快一分。
  他给自己下判决,给自己惩罚。
  可终究亡羊补牢,为时已晚。
  但他又多么幸运,天大的幸运。
  在他以为终于能去找陶然赔罪时,再次睁眼醒来,发现时间倒转,他又见到了陶然。
  活生生的,健健康康的陶然。
  他的小孩。
  “然然,哥太蠢了,哥什么都看不清楚,什么都不知道。”章铮哽咽地道,涕泗横流,在陶然面前从未有过的狼狈。
  陶然忙反过身,把茶几上的纸巾拿来,给章铮把脸擦干净。
  章铮头痛欲裂,他紧紧地抱住陶然,低着头,把脸埋在陶然胸口。
  低哑的哭声,着实吓到了陶然。
  他把章铮弄哭了。
  “哥,你最聪明了,你什么都知道,没事没事了。”
  家居服纯棉的薄薄的一层。
  陶然很快感受到胸前的湿意,他揽着章铮的肩膀,轻轻地拍。
  虽然并不十分清楚,他哥为什么突然这么伤心,但陶然耐心地细细地哄着。
  就像小时候章铮哄他那样。
  “有什么我知道,你不知道的,只要你问我,我都告诉你。”
  其实决定放弃后,从另一层面,陶然反而更轻松。
  他们以兄弟的身份相处,其实要比伪恋人,更加亲密,不用再瞻前顾后地小心保持关系平衡。
  章铮箍着他腰的手愈发收紧,陶然就随他哥去。
  被他哥这么一哭,陶然反而止住情绪。
  “是不是因为生病很难受?没关系的,哥,我一直陪着你。”
  陶然捧着章铮的脸,半强制地将他哥的脸捧起。
  看到章铮湿润的粘连在一起的睫毛,还有满脸泪痕的脸。
  一阵强烈的酸涩心疼,被陶然压制住,他努力笑出最好看轻松的样子。
  “不哭了不哭了,再哭都没有那么帅了哥。”
  “我会一直陪着你。”
  “你要把委屈说给我听,我才能知道,不然我猜不准,我也会很着急。”
  章铮的脸,远看近看都是锋利冷硬那挂的。
  但用手捧着,稍微用力一挤,脸颊上的软肉嘟起来,有种忽略年龄的,一板一眼的可爱。
  “头疼。”因为刚压抑地哭过,章铮声音喑哑,只说了两个字,也能听出来破音。
  章铮闭上眼,头放松地一沉,又靠到了陶然的胸口。
  看似是依赖的姿态,但陶然一直是跨坐在章铮腿上。
  身体被章铮靠得往后仰,又被章铮箍在腰后的手往回拉。
  “哥,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不能讳疾忌医,我都发现了,你跟刘医生他们都没说实话。”
  趁着现在他哥放松的姿态,陶然没忘记最重要的事情。
  他哥的病。
  “哥,是你从小就教我,要诚实,不能撒谎的,对吧?”
  “嗯。”章铮懒洋洋的。
  剧烈的头疼已经缓过去。
  即使还一阵一阵地刺痛,但都抵不住精神疲乏后的困意。
  “那你现在要诚实地告诉我,你幻视的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频率高吗?”陶然有些紧张,其实他并不能确定。
  但兵不厌诈,这也是章铮教他的。
  在陶然看不见的角度,章铮闭着眼睛,无言扬起一点嘴角。
  “然然,哥只是每天都做噩梦。”
  “所以,你说的假的我,只是噩梦里的吗?”陶然顺着问。
  “那些噩梦太真了,你总是出现又消失,我只能看着你走。”
  “真的?哥不能骗我。”陶然已经信了大半。
  “真的。”只骗这一次。
  章铮半睁开眼。
  他手里抱着的,是能摸得到的,有温度的陶然。
  是他的,也是真的。
  而就在他们面前不到一米处。
  在地毯上蹲着,正在目不转睛看着他们的,也是陶然。
  是假的,但也是一直陪着他的陶然。
  是什么时候出现的,章铮并不清楚。
  大概是他恍恍惚惚回忆到某个记忆点,头痛得快要炸开的时候。
  只是在偏头看到时,下意识地收紧了手,把怀抱里的陶然箍得更紧。
  他的然然,他的小孩。
  为了他什么都能给,也什么都能放弃。
  试试吧。
  试试吧章铮。
  其实不是第一次这样想,但从未下定决心。
  今天也并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
  只是他再也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