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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综合其它 > 鸾影 > 第40章
  阴日阴时,红白撞煞。
  被白布覆盖的灵柩,身着大红婚服的新嫁娘,哀乐与喜乐在大雨中纷乱交织。
  一红一白两行队伍在狭窄的巷道中相逢,又分离。
  深陷丧妻之痛的陈伯,在扶棺与红衣新娘错身而过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女子掩藏在大红婚服之下的小腹隆起。
  画面一转——
  依然是下着雨的黄昏时分,黯淡的天光让整个旧城沦入昏惑。
  一身红衣的女人淋着雨走在巷中,雨水朦胧了她的面容,而被雨水打湿的裙摆下,裸露出来的一段小腿呈现出一种瘀血半散的诡异紫色。
  她的衣裙被雨浸湿,紧紧贴在身上。
  伏钟的目光落在她的腰腹,那隆起的弧度已然不见。
  再后来——
  伏钟在飞速流逝的回溯中看见了自己。
  旧书店门前的风铃在雨中发出轻响,他站在屋檐下,收了伞,迎向从门里匆匆走出的老人。
  后来发生的事情,无需再回忆,伏钟都深深记得每一个细节。
  那一天午夜,他被一具不会说话的女尸托付了她在死后娩出的孩子。
  融合了人和僵尸特征的婴儿,无法像普通孩子一样被普通人收养抚育,伏钟出于同情心,想着养大一个孩子的十几年对于永生不死的他来说也算不上什么,于是答应了女尸的嘱托,收留了尚是婴儿的程危泠。
  那时候他不知道这孩子就是程见微的转世。
  也不知道两人的重逢虽姗姗来迟,但早已注定。
  摇晃的水声响起,像有一颗石子落入,击碎了这长久的寂静。
  梦境破碎,涟漪托着碎片逐渐散开,在碰到坚固的绝壁时消失不见。
  程危泠模模糊糊地睁眼,他好像正躺在一片水下,不断晃动的水纹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依稀看到一个女人的脸出现在水面之上,低头看向他。
  透过层层水液,程危泠看不清女人的具体长相,只觉得那依稀的轮廓和某个人很像。
  “归泱……”
  他张开嘴,发出微弱的声音,又苦又咸的水液随着他的动作灌入他口中。
  腥涩如海水。
  看到程危泠醒来,女人似乎非常不悦,她转头对着身边的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不一会儿,一根闪着寒光的长针从水面降下,猛然刺入程危泠裸露的左胸。
  突入起来的刺痛让程危泠下意识地想要挣扎,尾部连接着透明管道的长针却先一步从他的心脏中迅速抽出大量血液。
  再又一次陷入昏迷之前,程危泠听见断断续续的对话声从水面上传来。
  “在到达目的地之前,光是海水压制他还不够,要把血都抽干。”
  “可他的再生能力很强……”
  “那就一直抽。”
  久久无人居住的堂屋落满灰尘,伏钟走进来,环视四周,这里依旧保留着当初婚嫁时的布置。
  只是这场婚事从头到尾都没有新郎出现,而仅有的那位新娘此时正在悬于梁上的那具槐木棺中。
  伏钟弹出一片青羽,削断将棺木吊起来的绳索,托着它平稳地落到地面。
  拔出当初由他亲手打下的封棺钉,伏钟掀开棺盖,躺在棺中的女人依然是一身大红嫁衣,露在衣袍外的手背上尸僵已褪,呈现出一种栩栩如生的白皙。
  伏钟拨开女尸胸口处的衣襟,取出几滴她的心头血来,用毛笔蘸取,在事先备好的写着程危泠生辰八字的两张符纸上落下符咒。
  他在女尸的身上感应不到任何女妭的气息,但不论如何,她仍是这一世程危泠的生母。
  母亲和孩子有着天然的联系,也是孩子的天然守护者,不论生前,还是死后
  混合着血和朱砂的符纸亮起一点微光,伏钟心知此事已成,待字迹干透后,将其中一张符纸叠好,塞入一个锦囊,放到棺中女尸的手中让她握住。
  合上棺盖后,伏钟将棺木重新悬于房梁上,又施下几道禁咒,以免有人误入此处,这才重新拿起置于一旁的另一张符纸。
  符纸上的红色痕迹像是活过来一样,不断变换着。
  伏钟感到纸背透出一阵湿润,他翻过符纸来,在上面看到一行鲜红的字,指明了程危泠此时所在的方位。
  第55章
  几枚火星掉落在地上,转瞬熄灭。
  肢体僵硬的陶俑无声地靠近,抬着一具被白布和令符包裹着的人形物在陈星脚边放下,又机械地转过身躯,退入火光未能照亮的黑暗中。
  看守水棺的鱼人双眼被剜去,身上还贴着定身符,倒伏在石室门前的地上动弹不得。
  陈星用剑柄顶开水棺的棺盖,将火把靠近泛着粼粼光晕的水面。
  一张和他几乎算得上一模一样的脸,在水纹漾动的水下若隐若现,给了他一种凝视着自己倒影的深渊的既视感。
  眼前的已不是初见时程危泠的脸,那张俊美的脸此时恶相尽显,彻底的尸化抹灭了他身上最后一丝凡人的特征。
  本该隐藏在薄薄皮肤下的血管,因为血液被抽干而浮现在青白色的皮肤上,显露出诡异的脉络。
  陈星一手探入水中,轻轻拨开程危泠紧闭的左眼,血丝遍布的眼白上能够窥见一点眼瞳。那样冶烈的猩红,即使是再鲜艳的血液也无法媲美。
  松开手,那眼睛再次闭合,若非那尖锐的獠牙已深深抵入程危泠的下唇,陈星会以为他此刻不过是安然沉睡。
  唤了一个静候的陶俑上前接过火把,陈星从摆放在地上的人形包裹物上揭下一张符纸,就着火把点燃,将符纸燃尽后的纸灰收起,走到水棺另一侧仍在工作的吸泵边,关掉开关,拆下管道,等把纸灰注入泵芯后,重新装上管道,在控制面板上摁下了与抽取相反的按钮。
  被储存在透明容器中的深红液体随着吸泵的再次启动,在等候被抽出的血液重新注入期间,陈星的目光移向那具被白布重重包裹的物体。
  令符被一一除下,用以掩盖人形物本来面貌的白布散开,一具赤裸的人体呈现在散乱的布料上。
  当这具无生命的躯体摆放在程危泠身边时,这种凝视着孪生子一样的怪异感觉让陈星的动作下意识地滞缓。他想到自己的脸,仿佛置身沼泽之中的窒息感愈加浓郁。
  陈星扶着那具躯体使它保持坐立的姿态,一手抽出七星剑,将这把他曾只用来降妖除魔的剑刃刺入面前这光裸的苍白脊背。
  利器破开皮肤和肌理,但没有血液流出,暴露在外的脊骨完全透明,像是一种晶莹剔透的晶石,在与剑锋相撞时会出现短暂的白色钙化。
  剑刃深入躯干,顺着脊骨一路下剖,终于在某一寸地方停止。
  那一截骨节不再是透明的形态,陈腐的淡淡黑斑侵蚀了原本乳白的表面,昭示出它经历的漫长岁月。
  陈星将那段骨节取出,原本栩栩如生的躯体顿时像是丧尽了全部生机,变得如石块一般愚钝而僵硬。他带着骨节重新来到水棺边,将它沉入水中,只见原本带着腐朽之意的残骨在接触到程危泠时,发出一阵血淋淋似的红光。
  持续运作的吸泵将所剩无几的血液注回程危泠体内,响起指令终止的短暂鸣音。
  陈星站在棺边垂目注视,水中倒映出来他的那张赝品的脸,慢慢爬上丑陋的裂纹,已有破碎的迹象。
  他背着陈辞,将重重看守下的血玉棺中的躯壳盗出,在被发现之前运到这里,剔出其中属于程见微的一段遗骨,与被他下咒的程危泠强行融合,这样的做法足够踩中所有令陈辞暴怒的死穴。
  还好赶在被陈辞抓到之前,他已经完成了所有事。
  接下来,他只想在彻底化为一堆碎瓷之前,欣赏陈辞亲眼见到爱而不得之人陷入彻底狂化时,究竟会露出怎样的神色。
  焚烧后的建筑,剩下破败的钢铁结构,像是一具庞大的黑色骨架,耸立在这荒芜的地面上。
  伏钟在来到这里的路上,穿过了几乎一整个匍匐在低垂乌云之下的城市。
  他曾在很久之前到过这个北部的临海城市,那时无度榨取着大地和人们的工业还未兴起,这个一年之中大半时间都陷于寒冷的城市,也曾在冬日尽头拥有绿意盎然的明媚春日。
  像是一种微妙的印证,这里也是路上唯一能够到达龙宫的桥梁出发点,随着龙神的远去,维系了千百年的繁华不再,而那处曾盛极一时的龙宫遗迹,则被永久遗忘在波浪汹涌的大海之中。
  通向连接陆地与龙宫的桥梁入口就隐藏在这片大型的工业废墟之中,伏钟凭着记忆中的方位,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
  夜以继日过滤着被严重污染的海水的地下水脉中,便隐藏着这座桥梁属于人间的一端。
  地下水脉恢宏壮阔,精美的石刻遍布未被海水淹没的石壁,灰黑的雪从与地面相接的孔隙处飘入,最终融于泛黑的海水。
  被人声惊动的海鸟,从悬空的巢穴中飞出,惊惶的声音响起,而后消逝成空旷的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