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光知道群臣的心思,得空对身边的宫人一笑,说,“我可不想养孩子。”
而且还是别人的孩子。
有了这一条,接下来就方便了。
摇光没急着见人,而是将各家适龄的孩子聚集到一起,名宫人们照顾。足足百余人,第一天就去了几十,太调皮的,容易哭闹的,这种表现最明显的最先被送回家。
之后接连半个月,每天都会送走一些。
阳奉阴违的,品行不好的,脾气急躁的的,性格不好的,耍小聪明的,这般到最后留下了十余人。
对这十余人,摇光请了翰林去教导,又按照天赋和勤奋等,选中的最后三人。
六部尚书表示,想请摇光在这三人中选一个。
摇光拒绝了。
“我只要一个。”她说,而后看向周瑕,笑道,“阿瑜,你去选吧,将你觉得最合适的那个带到我面前。”
周瑕毫不迟疑,一口应下。
“皇后娘娘,这样,是否有些不妥。”吏部尚书下意识阻拦,事关储君的大事,让宁王决断,不论怎么说,也不合适啊。
“诸卿不必多说。”摇光制止,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我想,剩下的三个孩子中,几位尚书也都有各自的倾向,若让你们去选,只怕会百般争执不下。”
“宁王身为辅政王,以后储君和他相处的时间还多着,提前打好关系,岂不正好。”
六部尚书自然不会这么好说服,只是看摇光已经定下主意,显然不是他们能轻易说服,便就同意了。
说到底,能被留到最后的三个孩子任哪一个都是优秀的,摇光选谁都行。实在没有必要为此与皇后争执。
“不过,有句话本宫也要与诸卿说在前面。”摇光正色道,“本次继嗣,本就是无奈之下的办法,为保安稳,只会选择一个嗣子。但人生无常,人性难定,万一这个孩子在诸卿的教导之下,依旧没有储君该有的德行品性,诸卿觉得该如何是好?”
六部尚书精神一震,知道这是在摇光妥协,同意过继子嗣后,提出的要求。
互视一眼,几经思索,众人见礼,说,“请皇后娘娘示下。”
“君者,关乎百姓社稷,不能有一丝勉强大意。”摇光很认真,说,“若过继的嗣子不行,那便从宗室旁支再选。”
“这……”众人迟疑,换嗣一事,可不是小事。
“诸卿放心,本宫并非苛刻之人,只要心地有为君之德,不昏庸,不残暴,自不会刻意为难。”摇光补充。
毕竟皇室动荡,最难过的是百姓万民,她固然心狠手辣,却也对那些只能随波逐流,如同杂草一般艰难求生的寻常百姓怀着几分怜悯。
“是。”摇光说的诚恳,六部尚书不免动容。
他们为官至今,能走到这一步,固然私德方面会有些小亏,但大是大非面前,却也不会含糊。自然知道,一个合格的君主对天下黎民而言,是何等要紧。
“领皇后娘娘之命。”不管之前有多少龌龊,心中存着什么芥蒂猜忌,这一刻,几位尚书都存着些敬佩。
当然,或多或少也有着安抚好摇光,好让过继一事顺利进行下去的念想和意图。
摇光并不在意,能说这一句,已经是她的良心了。
若到时候真养出了个畜生,那自然有收拾畜生的法子。
说道这里,摇光叹了口气,目光看向一侧。
这里依旧是紫宸殿寝殿,隔着一扇屏风,便是如行尸走肉般躺在床上的皇帝。
几位尚书看出了她面上的复杂,配合的动容一二。
至于真假,无人在意。
从知道皇帝再也不能好之后,在六部尚书眼里,他就已经与死人无异,被彻底放弃。
若他能好转,他们为他尽心竭力,还能得一忠心护主的美名,可现在……
着实没那个必要。
摇光又与几位尚书聊了一些朝事,便让他们去忙了,而后起身,绕过屏风到内间。
皇帝如行尸走肉般在床上生生躺了近两个月,虽然内侍们尽心竭力的伺候,但周身仍旧无法抑制的被一股陈腐的气味萦绕。在远处时,尚且能被殿中燃着的龙涎香覆盖,待靠近了,便越发明显。
摇光止步在床榻前三步之外,看着床上的皇帝。
两个月的时间,任周瑾之前如何挣扎,现在都已经麻木,在听到她靠近后,双眼僵硬的一点点挪过来,对上她的视线。
曾经很多次,摇光对上过他的视线,想知道他在想什么,想让她看到她的心意,想让她们回到从前,可那时候的周瑾都只是移开目光。
日进时移势易,他倒是拼命想让摇光看清他的心意了。
但摇光已经不在乎了。
“你心心念念的抱着这个皇位,想让一切都在你的皇位面前俯首。可结果,一个真正忠心,愿意为了你付出一切的人都没有。”
“你真可悲。”
摇光幽幽道。
周瑾眼神动了动,听懂了摇光话中的意思。
朝堂上那么多的朝臣,若有心*,怎么会一点不对劲都没发现。说到底,只不过是他们没这个心思罢了。
左右没了他周瑾,也还会有下一个皇帝,日月照常升起,四季依旧轮转,日子没什么不一样。
他被放弃了。
周瑾早就在一个个孤寂的日夜里想明白了这一点,可如今被摇光点明,还是不由被刺痛,微微睁大了眼。
“阿瑜,你我要引以为戒。”摇光说这个话可不是专门为了嘲笑皇帝的,一句话后口中一转,看向周瑕。
“是。”周瑕乖巧应声。
“这个嗣子无须刻意,能留到最后的都差不了多少,你只需挑顺眼的就行。无须管什么性格老实听话与否,不管什么样的人,等掌握权力后,都会滋生出野心,这是不可避免的。”
“我们只需保持自身强大,足够应对一切即可。”
“嫂嫂放心,我知道。”周瑕说着笑了,“你的教导我从不敢忘,一直记得。”
说着话,他目光若有似无、讥诮的扫过床榻上的皇帝。
摇光一直都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可周瑾这个枕边人也不知道是没发现,还是不在意,亦或者是不能领会,竟没有学到半点。
他即没有斩草除根,除掉一切阻碍的狠辣决心和手腕,也没有嫂嫂那有勇气面对一切的自信坚韧。刚刚掌握权力之后,就迫不及待的开始排除异己,想将一切都握在手中,最后也就理所当然的迎来了自己的末路。
周瑾依着声音看向周瑕,恰恰好的收到了他的眼神,胸口顿时仿佛被巨石堵塞,几乎有些喘不过气。
他什么意思?他什么意思?!!!
他是皇子,是皇帝,不管是从前还是、还是……都不曾失了身份和体面,哪里轮到到他一个野种,一个沾染着胡姬肮脏的血脉,自幼被人欺辱,过得连条狗都不如的周瑕来讥讽他?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周瑕就跟那些人一样看不起他,别以为他不知道那些人在背地里都是怎么说他的——
说什么他能登基,都是运气好娶了摇光,得她筹谋,才得以有今日。
可笑,可笑,他是皇子,被先帝看重,继承皇位天经地义,岂会只是因为一个女人。
周瑾近乎癫狂的宣泄着,可等到看见摇光离去的背影,惶恐突如其来,让他瞬间安静下来。
那些被掩盖在心底的,他不敢不愿亦不想承认的东西终于得以冒头……
那些一次又一次因为摇光的聪明,细心,谨慎而躲避并且度过的危险,那些怀揣着欢喜激动将摇光揽进怀中的拥抱。
当初,他也曾庆幸并且开心自己得以娶到摇光,并且想着若他登基,就要给摇光这世界上最好的一切,让她开开心心,高高兴兴,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可什么时候,他忘了呢?
周瑾陷入茫然。
第26章 “想第一次看到嫂嫂的时候。”
不知过去多久,周瑾才总算回神,然后又陷入了另一轮的出神。
这段时间他总是这样,一时万般愤恨,一时又懊悔不已,如此来回拉扯,等他平静下来,只觉自己就像个疯子。
他疯了吗?他真的没疯吗?
周瑾艰难的动了动眼珠,却只能看到床帐内狭窄的一方天地。
大概快了吧,他最后想。
外面春光正好,风和日丽,花明柳媚。
摇光换了一身利落的骑装,叫上周瑕往北苑跑马散心。
骏马在山野间略过,摇光一手扯着缰绳,一手随手折下一枝桃花,最后将这枝花别到了周瑕的冠帽上。
白发乌帽,一枝桃花,深幽的绿眸静静的看着她,里面是波涛汹涌的爱意。
每每看着周瑕的眸,摇光都无比清晰的感觉到,自己是在被爱着的。
她曾疑惑过,周瑕为什么会这样爱她,只因为她帮了他吗?那这份感情真的是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