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淮义抬眼,只一个眼神,后者便垂首退下去。
这些时她依旧提供药材,让他活着,但不会再施舍他什么其他的东西了。
翌日。
原知事是携夫郎来的,笑道:“裴大人,你府上那位楚琴师呢,我夫郎今日是特来向他讨教琴技的。”
尉迟宿昧是西域来的,胡人对中原的东西总是很感兴趣。
上回暗中帮了楚临星一把,尉迟宿昧也对他产生了好感与好奇,回去后便闹着要再见他一次。
男子之间,当有说不完的话。
原知事宠夫,也乐意管着他,左不过是裴淮义的琴师,夫郎想学,她就带着来,大不了她再让一分利,裴淮义还能按着人不放不成?
“他近些时不见客。”
裴淮义淡声回绝。
怀孕六个月,为了在京城活下去,就算束腹,也不肯堕胎,可见他对这个孩子的满怀期待的,或是说,他很想做父亲。
既然选择留在御史府,昨日又喝了堕胎药,刚经历了丧子之痛,只怕此刻,床都下不来。
原知事狐疑地看着她:“病了?”
“嗯,病了,”裴淮义朝一旁的人看了一眼,得了她的准许,芦苇去小厨房给他熬参汤,她这才看原知事,“为这事亲自前来?”
原知事咬了咬牙:“我哪知他病了,咱俩这关系,我寻思只要银子带够,我夫郎就能学呢。”
白跑一趟。
原知事不虞地仰倒在一旁的椅子上:“那不成,裴大人,夫郎和银子我都带来了,这么着,今日不学琴,叫我夫郎跟他说说男子私密的话。”
裴淮义:“他病得不轻,要静养一个月。”
一副不肯松口的模样。
尉迟宿昧担忧地皱起了细眉:“的确是我们来的时候不对,但裴大人,看在我是楚公子好友的
份上,可以去探病吗?”
不过一面之缘,其实谈不上友人。
但中原的习俗是这样的,尉迟宿昧自知这个借口,足以他前去探病。
还没得裴淮义的回应,尉迟宿昧看着竹林中缓慢穿来的身影:“楚公子?”
第35章 第35章只怕要早产
楚临星这辈子没喝过这么苦的汤药。
即便吐到胃里再没有任何东西,还是会传来阵阵灼烧。
自有孕以来,他的胃口便没有好过,相应的,人也更瘦了些,再加上少年期过去,身子也抽了条,看着就更清瘦了。
人清瘦,这段时日又因着孕反吃不下什么东西。
被皇季父罚跪后淋了雨,楚临星浑身早就没了什么力气,此刻不烧起来已是万幸。
这会喝了堕胎药,吐出来已用了他全部的力气,动都动不得,妄论爬回榻上,维持体面。
蒹葭没有闭窗,苦涩的药气随着逐渐夏风散出去。
胎动的厉害,也不知是因为方才情绪激动,动了胎气,还是因为堕胎药的缘故,九月开始反抗。
这就苦了硬撑着的楚临星。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楚临星艰涩地喘。息着。
门栓传来一阵响动。
裴淮义会来看他吗,只怕她厌恶极了自己,难道是要看着他小产才肯放心吗……
楚临星想扯一扯唇角,可连苦笑这么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出来了。
他彻底没有力气了。
“那碗堕胎药你喝了?”声音很陌生,是个而立之年的女人。
楚临星警惕地看着来人,只是面色苍白,姿态又不得体,令他狼狈不堪,生怕女人对他做些什么。
来人身上有一股药香。
……府医吗?
楚临星轻轻地“嗯”了一声,再做不出别的回应。
彭禾有将药箱放置一旁,蒹葭芦苇也随她跟了进来,从旁把楚临星带回软塌上。
“多久了,快些吐出来。”彭禾有皱紧了眉头催促着。
楚临星低不可闻地道:“……吐过了。”
“你们将他的衣衫掀开,我为他施针。”彭禾有利落地将银针抽出来,“桌上有方子,去熬一锅汤药,给你们公子喂下,要快。”
……不是看他是否小产的。
他这一胎怀的本就不易,孕期吃饭都成问题,整个人看着单薄瘦弱。
真要是因为这碗堕胎药发动,只怕一尸两命。
彭禾有把过脉,收回手,眸色复杂地看着他。
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他幸运还是不幸。
因为胃疾与孕反突然发作,他将那碗夺命的堕胎药吐了个干净,眼下再喝下她开的药就没有大碍了。
“胆子真是够大的,”彭禾有斥责他,“她在气头上,那你呢,你也傻吗,还是真不怕死?”
楚临星闭着眼眸,任由她施针。
那是裴淮义的孩子,是他们的血脉,只是这点他不能向任何人解释。
事情杂乱,此刻坦白,不一定会被裴淮义原谅,他的境况也不一定会比现在好,他也赌不起。
至于死。
他靠着复仇,撑着这一口气,孩子和复仇是唯一让他活下去的理由。
不再被裴淮义原谅,如果还要失去孩子,并不能为母父复仇,他活的这些时日,做过的事仿佛也失去了意义。
“……你这一胎,六个月了,若是不好好养着,只怕要早产,”彭禾有叹了口气,有条不紊地为他施针,“早产伤身,孩子也会更瘦弱难养。”
“你现在这身子太弱,只怕也挺不过早产这鬼门关。”
楚临星没有睁开眼,任由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
他知道这句话的意思。
他的孩子不能再出任何意外了,若是再有什么闪失,只怕一尸两命。
他艰涩地张了张嘴:“……我知道了,多谢。”
“说不出话就别说了。”彭禾有摆了摆手。
他木然地睁开眼睛,看着繁复的帐顶,听彭禾有嘱托着。
府医能来,是裴淮义的意思吗。
她是家主,如若没有他的准许,府医也不能来这里吧。
几针下去,原本在府中闹得厉害的九月也安静了下来,也许是睡着了。
楚临星在她撤针后,掌心虚虚覆在腹部,感受着肚腹的弧度。
“唉,好好养着吧。”
她终究没再多说什么。
楚临星固然可怜,却也有错在先,作为医者,她为楚临星诊治过了,但作为裴淮义的友人,她不该再说些什么。
内室寂静,不多时传来前院的消息。
楚临星方喝过参汤,昏睡一阵后醒来,就听蒹葭道:“是啊,但裴大人只说公子病了,不见人。”
他纲有了点力气,在得知尉迟宿昧要见他,楚临星沉默了一瞬。
他不知因何前来,只说要探病。
裴淮义看着他喝下了堕胎药,照理来说,如若他方才没有因着极度的恶心之感,将东西吐出来,也许此刻正在小产。
楚临星思绪停顿了一下。
那府医为他施针保胎的事,是裴淮义的意思吗?
芦苇讷讷地道:“这、方才来的那位是彭神医,常年行走江湖的那位,并非府上的府医。”
不是要他堕掉这个孩子吗,为何最后又要彭神医给他施针、保胎。
他实在不明白裴淮义的意思。
“我,去前院看看。”
蒹葭慌忙拦住他:“公子要好生养身子,怎么能去前院?”
喉头痛痒,楚临星偏头咳了几声:“我被禁足了吗?”
“这倒没有,只是家主那边……”蒹葭为难地支支吾吾。
他紧张极了,楚临星最终还是抽回手,争取道:“我远远地看,如果原主君还是要见我,我就过去。”
他曾经去过原府,也知晓这位原主君的脾性。
尉迟宿昧想得多,照理来说,探望的事,裴淮义无需阻拦的,若是他出面,或许能暂时安抚原主君,免得传出什么不利于裴淮义的传闻。
她最近那么忙,他不能再给裴淮义添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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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知事不解地看着她:“裴大人,什么病这么厉害啊?”
分明就是正常的探病,裴淮义怎么也不松口。
“原大人,楚公子病得厉害,原主君还是不要去的好,免得过了病气。”裴淮义淡声道。
这话对旁人说,或许管用。
但原知事不行。
她就是听明白了裴淮义的搪塞,今日也偏偏不想顺着她的意思,带着夫郎离开。
“探病有何不可,我叫我夫郎远远瞧一眼,同他说几句子话,这你也不肯吗?”她还因着朝堂上那件事跟裴淮义较劲,不打算松口。
前厅一时间剑拔弩张。
只是女人们,尤其裴淮义,面上依旧平和从容。
隐藏在空气中的汹涌依旧。
“……啊,是楚公子。”
尉迟宿昧看着女人们的身后。
那是一片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