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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甫摇摇头:“他还是太不洒脱了啊。”
  碎嘴子不高兴了。
  我好心好意安慰你这么长时间,你说我的偶像不好?
  你说他坏话?!
  他一拍桌子,一挪屁股, 跟杜甫分桌而坐!
  尚且沉浸在自己顾虑多而不得自由之中的杜甫愣了愣。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他不过是检讨了一下自己的缺点,并且表达了对李白洒脱不羁性格的向往, 怎么一转头就这样了?
  杜甫犹犹豫豫, 始终觉得把人家弄生气了不好。
  于是他又跟了过去, 询问怎么了。
  碎嘴子转过头, 语重心长:“小杜,我的偶像是与诗仙比肩的诗圣啊,他也很厉害的!”
  说罢, 拍了拍杜甫的肩膀。
  “李白是你的偶像, 你要夸赞,但是你不能说我的偶像不好啊。”
  “那不是不洒脱,忧国忧民很高尚的,普通人是做不到的。”
  “他也很厉害的, 他在后世也被万人追捧,杜甫要是听到你说他不洒脱, 他肯定不高兴。”
  杜甫恍恍惚惚, 终于明白了此时坐在自己面前的是自己的粉丝。
  正如他喜欢李白一样, 面前这个碎嘴子喜欢杜甫。
  杜甫的第一念头是:我不会不高兴。
  接着他又共情了面前的碎嘴子, 要是有人说李白的不好, 自己也会不高兴。
  于是杜甫真诚道歉。
  碎嘴子也不是什么得理不饶人的, 也就勉强接受了杜甫的道歉。
  他又碎碎念:“不过是性格不同罢了, 杜甫要是与李白同等性格, 那这世上可就少了一个诗圣啊。”
  杜甫听着碎嘴子的话, 又多了些感悟。
  天幕传来如流水般舒缓的作诗声。
  “天生我材必有用,天生我材必有用……”
  接着,这声音越来越大,其中夹杂几分笑意,又更添半分豪情,这诗的下半句倾泻而出。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啊!”
  “哈哈哈哈,岑夫子,丹丘生,快快饮酒!”
  天幕逐渐有了色彩,盛筵开席,推杯换盏。
  这场筵席仅有三人,但这三人的欢快却挤满整个屋子。
  杜甫的眼睛慢慢亮了起来,天幕上的李白在念诗,杜甫也跟着念。
  “天生我材必有用……”
  而一边本不甚高兴,甚至觉得李白比他的偶像杜甫还要差一些的碎嘴子,也不由把视线全部放在了天幕之上。
  “天生我材必有用……”
  曾经的记忆涌上心头。
  周围的奚落跟白眼也都被想起。
  “不能高中,有什么用?”
  “就是个没用的人。”
  “白家怎么养出个这么吃白干饭的人。”
  “考不中回家种地吧。”
  碎嘴子不觉得种地有什么不好,但周围所有人似乎都认为只有科考得中,他才能算是一个有价值的人。
  长期处在这样的贬低之中,自信被磨平,种地这个词听久了,他就真的觉得自己以后是该去种地的。
  但他又心知,他心里不觉得种地没出息,可周围所有人都会觉得他脱下读书人的长袍回家种地,就是无用。
  他想争口气,所以他到底还是呆在了京城,等下一次科考。
  他喜欢杜甫。
  杜甫这个人的存在就好像是在告诉所有人,看哪,杜甫不也是科考未中吗,不也是一生都没当上大官儿吗,但这不妨碍杜甫是一个伟大的诗人。
  有谁能说杜甫的书白读了,谁敢说呢?
  那是未来大名鼎鼎的诗圣,那是被当做圣人一般的人呐。
  现在,天幕上的李白又告诉这个碎嘴子:“天生我材必有用。”
  他一定是有用的,哪怕科考未中,哪怕回家种地去,他也一定是有用的。
  那无尽的谩骂又跑到碎嘴子的耳朵里。
  “没出息。”
  “白吃那么多的饭。”
  “白家到你手上算是毁喽。”
  天幕上,李白自信昂扬的面庞变得模糊。
  碎嘴子眼眶湿润,又几分哽咽,他小声念道:“天生我材必有用。”
  “我不是没用的人,我很有用的……”
  文武百官一并感受到了这筵席上的欢快气氛。
  这声音如在耳畔,而鼻息之间,竟全都是酒的味道。
  李隆基怎样的好酒没喝过,但此时他竟觉得这酒应该是比他曾经每一次喝过的,都要好喝的。
  那个月下独酌,连喝酒都找不到的人的李白,在离开长安之后,如大鹏振翅重返蓝天,现在,他又能跟三两好友坐在一起,共同举杯饮酒了。
  哥舒翰笑了:“说得好!”
  天生我材必有用,谁说他四十几岁来开始醒悟过来有了建功立业之心就一定是晚了呢?
  千金散尽还复来,他家道中落,小时候挥金撒银的日子已经没了,但谁说他不能靠着自己的一双手再把那家业给赚回来呢?
  此时的哥舒翰顿觉得自己年轻了二十岁,他还能提到上马,再为大唐干一百年!
  天幕上的李白站起身子,他弃了手里的酒杯,抱起了酒坛。
  这回不是他一个人自言自语,这回还有岑夫子和丹丘生,与他共同享受这样的美酒,感受这种冲天的豪情。
  他闭着眼睛,酒意将他带到了山之巅,他看到了滚滚东流而永不停止的黄河之水。
  他道: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筵席上的其余两个人也被李白的潇洒感染,站起身来,与李白碰杯。
  “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
  快快喝酒,莫要停杯!
  被李白这份豪情感染的,又哪里仅仅是岑夫子和丹丘生两个人。
  李隆基甚至流下两小滴眼泪。
  他们好快乐啊,而他一个皇帝竟没有这样快乐的时候。
  人与人的悲喜能互通,是单向的。
  李隆基单方面感受到了他们的快乐,却没人感受到李隆基的悲伤。
  唉。
  李隆基拽起衣袖,擦擦眼泪。
  他知道,皇帝之位不是用来享乐的,他坐上去,就得承担这份责任。
  此时的李隆基心头逐渐开始冒出一份退位可行性分析。
  可行吗?
  再过两年,等他孙子再大一点儿,或许就可行了!
  宇文融咂嘴。
  这诗啊,很好懂。
  所以他更觉得李白是个神仙。
  他给李林甫分析:“你看啊,黄河水不往回流,头发立刻从黑变白,这不就说的是天上一天,人间一年嘛,时间啊,真快。”
  李林甫瞥了宇文融一眼,道:“那是庄子哲学,那是道家思想。”
  宇文融眼睛瞪大。
  什么庄子,什么道家,李林甫跟他一样没有文化,怎么会知道这些?
  宇文融龇牙咧嘴:“你背着我偷偷学习了?”
  李林甫:“傻子。”
  宇文融更凶了:“还骂我!你之前可不是这样的,你之前再讨厌我都会装作脾气很好的样子不说话的!”
  宇文融总结:“你变了!”
  李林甫骂了宇文融,心里非常快乐。
  哦,原来扯下面具的边边角角,就已经能感受这种快乐了?
  宇文融决意不再跟李林甫说话,他也要偷偷学习去,不能让李林甫这文盲跑在前头。
  天幕上的李白载歌载舞。
  这不再是那个“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的李白。
  这个李白道:“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整个长安城的人都在听。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杜甫点头:是啊,世人说他是圣贤,可圣贤实在是寂寞的。
  杜甫想着天幕之中自己那百年孤寂,叹道:“百年歌自苦,未见有知音啊。”
  在为天幕上的李白而激动的碎嘴子怀疑地看着杜甫:“你的偶像不是李白吗?”
  杜甫茫然:“对啊。”
  碎嘴子更逼近一步:“那你作诗怎么有我偶像的味道呢?”
  杜甫心虚。
  为什么,因为我就是杜甫啊。
  但告诉你我就是杜甫,不是有点太尴尬,且有些吹嘘卖弄了吗。
  杜甫打着哈哈:“我刚刚也背了背,杜甫写的那些诗。”
  碎嘴子的表情已经变了。
  他敬仰地看着杜甫,郑重其事握住了他的手。
  杜甫惶恐。
  完了,这回真暴露了?
  碎嘴子:“好兄弟,教教我!你这是天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