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知远在轮椅上足足待了八个月的时间,每天坚持不懈地按摩、理疗、复健,终于能够重新站起来,恢复了独立行走的能力。只是跑和跳等一些剧烈运动可能这辈子都与他无缘了。
在这期间,叶北游也做了拖延许久的跟腱修复手术。成知远早就为他准备好了国际顶尖的医疗团队,手术非常成功,康复效果也很理想。他现在走路已经完全和正常人一样了。
叶北游起初也很忐忑,每天朝夕相地细微观察却让他发现,成知远好像确实不是很在意自己的伤残。
这人从来没有因为双腿行动不便导致的尴尬而发脾气,性格也跟以前一样没什么变化,对待下属和医护人员的态度都是就事论事,从来没有个人情绪的肆意宣泄。
总之就是情绪很稳定,但起初却怎么也不肯让自己帮忙洗澡、换衣服,更不愿跟自己一起睡。宁可让管家带着两个保镖帮他洗,也把自己这个正牌男朋友关在浴室门外。
叶北游很生气。合着还在自己眼前玩自卑那一套呢?他觉得不能惯着这个毛病。
于是在有一天他做足了准备,强行闯进浴室,当着保镖的面阴阳成知远:“不让我碰你,在别的男人面前脱光了就无所谓?他们随便碰你随便摸你就可以是吗?”
保镖尴尬得不行。成知远黑着脸叫人都出去,关上门之后小声解释:“他们只是帮忙,我没让他们碰。洗澡什么的,都是我自己来。”
叶北游气哼哼地上手脱他衣服:“光看也不行。你作为一个男人,要知道检点!”
那天的成知远缩在浴缸里无力反抗的样子显得可怜极了。叶北游觉得自己大概一辈子都忘不了成知远难得一见的委屈小媳妇模样。
宽敞明亮的浴室中,叶北游第一次在火灾后看清成知远的身体。背部大片狰狞扭曲的疤痕,增生的暗红色肉痂像一条条丑陋的爬虫。腰侧的伤口大约四五厘米长,在相对光滑的侧腰格外显眼。两条修长的腿蜷缩在浴缸里,毫无生气,姿势略显怪异。
叶北游颤抖着双手,轻轻抚上成知远的背,感受到对方明显瑟缩了一下。他低声问:“怎么,还疼么?”
“不疼了。”成知远低声苦笑,“早就不疼了。我有时候倒希望我的腿能疼一疼……”
叶北游轻轻摩梭了许久,眼泪一颗颗砸在浴室的地砖上,止也止不住。成知远惊惶地问他怎么了,被他愤怒地吼了回去:“你还问我怎么了!你怎么不想想你这身伤、这双腿是怎么弄成这样的!不是因为我么?不是为了我吗!”
“你一句都不说,就知道一个劲地自卑,你到底自卑什么?你不是应该自豪才对吗!你姐姐也是,一句责备的话都没有!没有人怪我!没有人责备我!你们要是像当年你叔叔那时候那样骂我一顿,我心里也能好受一些!”
“你有没有想过我的心情?你为了保护我,伤成这样,却不愿让我照顾你,不想要我陪在你身边,甚至还想诈死来骗我……”
“你到底真的爱我么?你要是爱我,怎么忍心这样对我……你怎么可以甩我两次……”
他像是疯了一样把憋在心里的话宣泄而出,哭得一塌糊涂,语无伦次。
成知远手忙脚乱,毫无章法地宽慰他、安抚他,最后的结果是两人在浴室哭成一团,折腾得快虚脱,成知远还因为光着身子太久而罹患感冒。
不过一切都是值得的。从那天开始,两人才像是真正敞开心扉,重新找回情侣应有的相处模式。
整整一年过去,叶北游将成知远的每一分努力都看在眼里。男人拼命地复健,每天都不懈怠,坐在轮椅上却学会了向自己撒娇卖萌,竟然还颇为享受被自己推着去公司露面、参加商务会谈、出息高级晚宴。
什么自惭形秽,好像根本不存在。有时一些议论声大得连叶北游都能听见,成知远的脸上照样意气风发,仍然是那个将一切都掌控在手中游刃有余的远洋集团总裁。
就像现在坐在餐桌上,几个人笑里藏刀的互相恭维,觥筹交错间的讨价还价,叶北游只能勉强听懂一半,到后来就专心给成知远夹菜,顺便照顾自己的味蕾。
被成知远带着出席这种场合多了,他也学会了无视他人的目光,坦然表露与成知远的亲密。别人怎么看、怎么想,都与他们自身无关。
他觉得成知远天生就适合站在高处,成家的人和远洋集团的高层应该也是这么想的。成知远的退隐心思被所有人联手拒绝之后,他便公开了与叶北游的关系,借此炒作了一波“深情虐恋”的狗血豪门故事,让叶北游也成了半个公众人物。
只是那对戒指,成知远一直没有戴。戒指不知道被藏在哪里,那天晚上之后叶北游就没再见过。
算了,按照那人的死德性,一定又在暗中策划什么大项目,想给自己一个惊喜或者惊吓。这脾性可能一辈子都改不了。
晚宴在十点结束,开了几瓶顶级红酒和威士忌,吃了一桌子山珍海味,从成知远自信的笑容和对家两个人阴沉的脸色看起来,毋庸置疑,对家并没有从“残疾总裁”身上讨到便宜。
在卫生间遇到时,对家非常轻蔑地扫了一眼叶北游,讥讽他:“卖屁股也不找个好人,找一个残废!他那东西还能用么?”
叶北游非常刻意地看了一眼对方的裤链,悠悠道:“至少比你大、比你好、比你时间长。”
那人气得挥拳想打他,叶北游也不跟对方纠缠,大声叫了保镖进来。能说出这种话的也不是什么有涵养的好人,他并不认为自己应该给对方留什么面子。
回酒店的路上,成知远忽然说:“游游,我们明天就回帕森岛吧,机票定好了。”
“好。”叶北游随口回答,“为什么这么着急?我以为你想在香港多待几天。”
成知远笑着用下巴蹭他:“我想潜水了。回去之后,我们去蓝洞吧。”
叶北游很惊讶,本能拒绝:“不行吧。你受伤之后就没下过水,要重新接受训练。再说蓝洞也不是马上就能去的,正常情况都要看状态。”
成知远笑得一脸老谋深算:“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训练过?”
叶北游语塞,盯着对方看了半天,想起自己也确实不能说每天都跟对方在一起,尤其最近两个月,他们还真分开过几次。最长的一次,成知远去欧洲出差,自己回了帕森岛,足足十天没有见面。
他咬牙:“你偷偷找人训练过了?”
成知远一味只是笑,不说话。
叶北游转身给人一个背影:“你恢复之后第一次下水竟然不是跟我,恢复训练也不找我当教练,我生气了。今晚分房睡!”
没想到成知远竟然乖乖接受了“分房睡”,让叶北游觉得更可疑了。他隐约感觉,成知远可能又想在这次潜水中玩什么花样。
带着点期待,两人像各怀鬼胎一样,在整个返程中默契地什么都没提,除了吃饭睡觉竟然没有过多交流。
重建后的帕森岛度假村因为资金充裕,设施的质量和美观程度都更上一层楼,规模也扩大了。叶北游计划未来最多配备四艘潜水船,增加教练和小工的人数,每一批游客的人数上限不超过五十人。这是经过测算论证之后帕森岛的最佳旅游接待能力。
他自己现在已经不再事事亲力亲为,龙心怡也一样。两人将潜水中心交给于帆打理,美滋滋地做起了真正的“老板”。龙心怡和拉迪斯已经订婚,未来可能会彻底离开帕森岛。
叶北游却在度假村旁边给自己和成知远单独盖了一间小房子,作为两人的“别墅”,方便随时过来小住。住在岛上的时候,他就以教练身份带团出海。
成知远那样的人,把他困在一座小岛上过田园生活是不太现实的,也太浪费。有能力的人应该为社会做出更多的贡献,为了更高的人生理想而奋斗。但叶北游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可以有更为广阔的人生。
成知远将利物浦大学的海洋生物学录取通知书交给他时,郑重地告诉他:“你可以接受,也可以拒绝。选择权在你。以你的学历背景和年龄,在国内继续读书太费劲了,所以我用捐赠的方式帮你拿到这个名额。如果你想体验一下你错过的人生,就不用顾虑任何事。往后余生,你什么都不用担心,只管去做你想做的事。”
叶北游当然选择了接受。他没有想到,成知远竟然能想到自己都想不到的这份遗憾。
所以明年春节后,他就会前往英国就读语言学校,开始适应异国生活。如成知远所说,他完全不需要担心任何事。那人已经在利物浦买了高级公寓,并打算跟过去陪读。
“要是你入学之后觉得不喜欢,随时跟我说。我们可以换专业,可以换学校。如果不想读了,随时可以退学。”成知远抱着他说,“别太辛苦。读书是享受,不是叫你去受罪的。”
那人还把两年前收购的潜水装备制造公司“海神”转移到他的名下,让他成为公司持有者,美其名曰、“你更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