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议论纷纷:
“我就说!姓贺的这么多年不近女色,八成就是有毛病!”
“他那副样子,难怪有男人念着他!照我说,兴许他早给什么男人用了!兴许他早跟不夜侯有过一段,他养柳无咎,也是养他来当自个的相公!”
他们大笑,反正贺青冥死了,怎么也不怕他。反正他死了,如今什么人都可这样诽谤他,也不怕会招来他的报复。他们这样笑他,好像他已变作下九流的戏子娼女,好像他们终于高高在上,终于扬眉吐气,他们的仇恨、怨气也终于彻底发泄!
门外忽地传来一道沉重的响声。大雪纷飞,风雪如鼓点一般打在门上,好像战场上声声擂鼓。
大门忽地被撞开!
风雪猛然灌了进来,一群人几乎睁不开眼,也再笑不出了。等他们再看的时候,只见风雪之中走来一个黑衣人,他手中还握着一柄长剑。
柳无咎伫立门边,他穿了一身肃穆的黑色,风雪却已把他周身染白,只碰不到他的脸,稍一靠近,便被融化成雪水,雪水滴答滴答,好像是苍天垂泪。
一些人已然戒备,一些人戒备着又笑着道:
“哈!原来是贺青冥他相公来了!”
他们的目光看着他,笑声也对着他,目光和笑声中都有似是而非的轻蔑。
柳无咎认得这种目光和笑声,这一年来,他行走在江湖上的时候,也总能隐约感到这种目光和笑声。他走在江湖上,和小时候一样被一些人侧目,只不同的是,他们再不敢像柳无咎小时候一样打他了。
他们有的人鄙夷他又不敢说,或者只敢说不敢动作,有的人因为他的武功臣服于他,如同那些骂他的人臣服于既定的规则,还有的人得意洋洋,他们虽然不说,柳无咎也从他们脸上看清楚了:看呐,江湖头一号美男子,却爱上他的师父,他的师父也还是一个男人。
他们得意,他们炫耀,他们终于找到了自己胜过这头一号美男子,这一代头一号高手的地方:柳无咎爱睡男人,而他们好歹爱睡的是女人。
真是奇怪,平常他们是决计不肯把女人当人的,到这时候,女人倒成了他们高贵的借口。
柳无咎却不看他们,他的目光只穿过他们,看到了青冥剑。
他看见青冥剑身上的裂痕,他知道那是它。两年来,它失去了主人,一度不见天日,又几经辗转波折。人如剑剑如人,青冥剑的命运就和它的主人一样坎坷。
他们看见他的目光,蔑笑着说:“一个月之内,它已辗转四十三人手,被四十三人摸过、用过,就算你得了它,也只不过做它第四十五任主人!”
柳无咎道:“青冥剑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主人。”
第251章
柳无咎挥剑横扫, 拍向两边,众人被汹涌澎湃的剑气波及,又被扑面呼啸的风雪迷惑, 一时都不得不连连退步。姚飞鹏、严丰和一众喽啰首当其冲, 姚飞鹏还未来得及拔刀, 整个身子便被剑气震飞,一头撞上墙壁,登时晕了过去, 严丰胸中气血涌动,蓦地吐血, 若不是胡九霄挡在身前, 只怕他的下场比姚飞鹏还要难看!
柳无咎一剑挥出,身子忽地闪动, 恍若天边闪电掠过, 流星划过, 坐在主位上的陶然只感到扑面一股冷风呛得他肺腑震动,不住咳嗽, 还未看清, 只道眼前一晃,柳无咎便已突至面前!
柳无咎于太师椅上压着他,剑锋在他颈边跳动的血脉上威慑他,道:“当年你可看了什么, 做了什么?”
风雪席卷,他的目光却比风雪还要冷,还要致命。
一股骚味自陶然下身散出,他竟已被吓得失禁了!
他原本就只是一个纨绔子弟,成日走马斗鸡浸淫风月, 如何见识过这等场面?他战战兢兢,颤颤巍巍道:“没……我,我什么也没看,更什么也没能做……饶,饶命!”他一声尖叫,竟吓得当场晕死过去。
与此同时,柳无咎一把夺过青冥剑,正要将它收入腰间剑鞘,身后忽地呼啸而来一阵刀风,好似猛虎咆哮!余光只见严丰捂着胸口喊道:“镇山虎!给我杀了他!”
柳无咎忽而冷笑,他双手持剑,足尖一跃,于壁上一点,又蹬在梁柱之上,胡九霄一刀落空,又一刀突至,却如何也追不上柳无咎的步伐,刀锋深深砍入柱身!
柳无咎左手反刺向胡九霄背心,胡九霄不得不弃刀而走,却已被他逼的一退再退,柳无咎这几招却正是贺青冥曾经用过的招式,而今他已熟稔于心。他左手挥动青冥剑,右手却解下青冥剑鞘,周身飞空腾跃,一把打在了严丰脸上!
这一下,却似重重扇了他一个耳光,严丰的一张脸登时肿得老高,他却顾不上这张多年来在南风巷里寻欢作乐的脸,直吓得跪倒在地,正要爬走,却被柳无咎一把拎了起来。柳无咎身量高大,气力也远超过常人,拎着这么一个中年男人,却似只拎着一团棉花。他又狠狠扇了严丰几巴掌,冷声道:“你还敢说那些浑话吗?”
“不,不敢了,不敢了……!”严丰不住告饶,一面却给一旁胡九霄使眼色,要他偷袭柳无咎,柳无咎却好似背后也长了一对狼眼,他一个转身,又把严丰当做什么破烂玩意朝他扔了过去,胡九霄偷袭不成,反被自己主子砸了个四仰八叉。
严丰气得破口大骂,什么难听骂什么,无非是骂他废物骂他垃圾,自己白白花钱养他这个打手了。胡九霄脸色铁青,他毕竟也曾纵横一时,也曾在江湖上闯出来一番响当当的名头,严丰这般践踏他、侮辱他,根本不拿他当人看,他又如何忍得下去?胡九霄气性上头,抬腿便走,竟然索性不管他了。严丰登时惊慌不定,然而他一向盛气凌人、耀武扬威惯了,不仅不会懂得住嘴,反而骂得更脏更狠,胡九霄却并未理睬他,只道:“你算什么东西?如今镖局已是嗣宗少爷的天下,我都懒得理你!”
胡九霄转身便走,只剩下严丰一个人气得七窍生烟,一会骂他一会又骂自己那混账儿子,骂自己儿子平日里装作一副孝顺模样,其实早就图谋不轨。他又怎么知道,他那儿子早就恨毒了他!他那老婆难产的时候,郁郁而终的时候,他却都在外头找小倌花天酒地!他一面睡男人,一面却又为了争夺家业去找女人生孩子,他的老婆、孩子都是他的工具,都要被他利用抛弃,而今他却也被他的孩子利用,被他的下属抛弃!
他再怎么骂,也只不过是把自己气死过去,这些年来他那副身子早已虚空,这下子只怕不死也要落个半瘫,然而卧雪楼里众人各怀鬼胎,已无人会管他死活了。
柳无咎既已无胡九霄的牵绊,这厢便能腾出手来,他一剑劈翻桌椅屏风,叫它们如惊雷一般轰隆隆射向前来拦堵他的契力诃、裴玄都等人,这时候,秦剑、南宫羽二人于左右又双双而至,他再不避不闪,左手青冥剑、右手无咎剑,竟是双管齐下,双剑直刺!
秦剑手中长剑被青冥剑轻轻一削,竟蓦地从中间折断!他当即惊异不已,这把剑曾是他甚为宝贝的一把剑,可它碰上青冥剑,竟是毫无招架之力!他不敢置信道:“怎……怎么可能……?”
柳无咎冷哼道:“你以为青冥剑之所以锋利,仅仅是因为它本身吗?”
青冥剑再锋利,也只不过是一把剑,但用剑的人才是根本。像秦剑这样的人,过于看重宝刀名剑,却忘记了人才是对敌致胜的法宝。像他们这样的人,一心追求利器,他们以为自己拥有了兵器,其实他们只是做了兵器的俘虏。
秦剑登时落魄,又似乎仍在喃喃:“不,不可能……”
南宫羽白了秦剑一眼,心道跟这等呆子混一块果然没什么鸟用,他却已被柳无咎逼的无路可逃。柳无咎以剑背抵着他的咽喉,把他卡在壁上,道:“我本该了结你,可你还年少,还有机会,南宫棠说,你只是一时鬼迷心窍,走错了路……”
南宫羽狠狠瞪着柳无咎,恨恨道:“她懂什么!贺青冥杀了我父亲!他杀了我父亲!谁知道魔教竟会失败,谁知道贺青冥竟没有死在瀚海,没有死在玄玉宫?不过,他到底还是死了哈哈哈!他到底还是死了!”
柳无咎喝道:“南宫羽!”
南宫羽竟笑了起来,呵呵道:“柳无咎,你若要杀我,便只管杀吧,只是,我为了我父亲而想杀他,你为了他而想杀我,咱们又有什么不同?”
仇恨、厮杀,他们都身陷其中,江湖许多年来,都深陷如此漩涡,挣脱不能。
“……你说的不错,的确没什么不同。”柳无咎定定道。他又一剑挥来,南宫羽闭上眼睛,身上却并未感到疼痛——柳无咎一剑挥来,却只是点了他的穴道,定住了他。
他不会杀南宫羽,而是要给他一个新生的机会,江湖这么多年,这么多人,都缺了这么一个机会。他知道贺青冥舍生忘死,决意与金先生在白鹿崖一战,就是为了要给江湖新生的机会。而今贺青冥不在,他不能扼杀这个机会——那是贺青冥用一生换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