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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是从前,每到饭点,柳观春都会来问江暮雪要吃些什么、喝些什么,偏偏这两天古怪,她竟对他再无所求了。
  江暮雪蹙眉,他不解柳观春为何忽然疏远……是他那日宴席上出剑太快,伤到她了?
  晚饭煮好了,柳观春下意识盛好两碗甜津津
  的八宝饭。
  她盯着饭碗,呆了呆,又想起江师兄已经辟谷,应该不会吃。
  柳观春颇有些失落,端起那碗多出来的饭,作势要往陶瓮里倒,可没等她把饭倒回去,一只骨相清棱的手已经伸至女孩的眼底,接过了碗筷。
  男人的手骨泛凉,冷若冰霜。柳观春不慎触碰到他的指腹,被冻得一个激灵。
  柳观春看到江暮雪主动端饭,惊讶得不知说什么好,她结结巴巴地问:“师、师兄,你吃饭吗?”
  江暮雪顿了顿,垂下浓长雪睫,“许久没吃过……可以一试。”
  柳观春大喜过望,她是第一次有人陪着吃饭。
  一时之间,她都忘记自己先前还决定和江师兄保持距离,不要再烦他。
  柳观春高兴地打开藏宝珠,把自己腌的酱菜、萝卜、黄瓜坛子,全端了出来。
  菜品琳琅满目,光是“微辣”、“巨辣”的酱菜都分了十多种,更别说另外几样瓜果了。
  柳观春偷偷觑了江暮雪一眼,见他面上风平浪静,想来是没有生气,于是她壮着胆子给江暮雪介绍:“师兄要是嫌饭太甜,可以佐着酱菜吃。”
  她摆动几个小碟子,细声细气地介绍:“这是萝卜条,这是黄瓜条,要是吃得惯妖域里的鼠芋条,你也尝尝看……”
  江暮雪低眉看了一眼那一坛乌漆漆的罐子,“什么是鼠芋?”
  柳观春轻咳一声:“这是我自己命名的吃食。我以前住过妖域,那里生着许多叫不上名的奇珍异草,我没见过,又怕有毒,不敢随便摘菜吃。”
  “为了填饱肚子,我就去看妖域里的动物都吃些什么。有一种专门偷吃瓜果的鼠精爱吃这个,我也偷偷挖来尝了一口,滋味果然不错,因此我就给它起名鼠芋。”
  像是怕江暮雪笑话,柳观春又一本正经地举起小坛子,郑重其事地说:“口感真的很像芋子……”
  柳观春杏眸明亮,神情专注,推荐吃食的时候,还会低头去摆弄自己拿出的瓶瓶罐罐。
  女孩双环髻上的红色丝绦随风摇曳,穗子沿着她低下的白皙脖颈垂下来,悬在圆润的耳珠旁边,像是一双赤色的耳铛,浓烈的一抹红,极为灵动可爱。
  柳观春很喜欢聊天,她伶牙俐齿,不管多么离谱的东西,她都能说个子丑寅卯来。
  江暮雪没有说话,但他很捧场地夹了一根鼠芋,细细品尝。
  柳观春见他吃了,更是惊喜,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江暮雪,等他的评价。
  小姑娘的心思太好猜了,江暮雪既然都捧场作陪,自是不会扫她兴致。
  江暮雪迟疑一会儿,点头:“的确很像。”
  “是吧?”柳观春眼中的笑意更深,她仿佛遇到知己,又殷勤地夹出其他菜肴供江暮雪品尝。
  短短一刻钟,江暮雪就吃了十多样菜。
  江暮雪并不重口腹之欲,他吃完一小碗八宝饭后,没有再添食。
  柳观春见好就收,也不敢再劝。
  她终于理解那些老人家一直劝食的心情了,江师兄看起来高大清癯,就应该多吃饭啊。虽然他的指骨削瘦细长,很合适持剑,再丰腴一点就没有那种潇洒俊逸之感了。
  柳观春本来想做一个矜持寡言的师妹,但这顿饭成功让她破功,柳观春又忍不住和江师兄闲话家常。
  幸好,江暮雪并不嫌弃,甚至偶有回应,尽管他依旧沉静少言,大多时候也只是低低“嗯”上一声。
  -
  第二天早上,鸡鸣破晓,柳观春起床开始准备进入新的魔镇。
  江师兄说了,莲花镇是附近妖物身上魔气的主要起源地,这里一定藏着旁人不知的大魔,一定要诸事小心。
  柳观春把符箓卷进腰上挂着的荷包里,方便她随时拿取,除此之外,她还准备了降魔阵需要的五象之物,譬如塘泥、梧桐枝、圣灵水、三清金铃、火符。
  柳观春不像江暮雪那样境界高深,可以通过锋锐剑意强行开阵。她必须用凡物辅助,方能制造出一个对战的阵法。
  江暮雪见她准备得认真,有意提醒:“魔之所以比妖可怕,是因魔能侵蚀人的心志。”
  柳观春一知半解,她虚心求教:“我从来没有接触过大魔,还请师兄不吝赐教。”
  江暮雪:“魔物擅长制梦,塑造幻境,时常会将人心中的欲念、所求之物,化作虚幻蜃影,诱人沉沦幻阵之中,不愿回到现实。时间久了,修士的修为尽散,寿元受损,自此修士迷失在幻阵之中,直至陨落那日的到来。”
  柳观春明白了,照这样说,魔物比妖物可邪多了,一个还能真刀真枪对打,另一个就是造阵摄取人魂,能不能逃出生天,全凭人的运气。
  柳观春问:“倘若我不慎入阵,该怎么破阵出来?”
  江暮雪想了一会儿,简单解释给她听:“幻阵之中皆为虚妄,幻境之所以能诱人沉沦,那是因幻境能圆人心中遗憾,如丧子的妇人能在幻境中见到早夭的亲子,如丧夫的女子能见到病死的夫婿……”
  “幻境所见,皆是人心中所愿。若想破阵,那就不可贪恋幻境中的美满,只要幻境失常,你就能从幻境中逃脱。”
  柳观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总之就是记住所有憾事,不要被假象诱骗。
  柳观春心中有数,她手持火符照路,亦步亦趋跟在江暮雪身后。
  莲花镇不愧是大魔盘踞之地,镇中人烟稀疏,妖气遮天蔽日,阳光根本照不进来,更别说滋养阳气了。
  柳观春的的身体还是凡躯,不像江暮雪那样修炼多年,几乎百毒不侵。
  她被瘴气影响,手中灵力凝出的火团渐弱。
  正当柳观春再度往火符上吹一口灵气的时候,四周忽然极速变化。
  江玠师兄、荒芜的城镇、妖气迷雾……统统不见了。
  唯有一片无涯的雪地。
  柳观春明白,她陷入幻境了。
  柳观春觉得好冷,她浑身发冷,被风雪推着朝前走。
  柳观春赤着脚,在漫天飘雪的草原上流浪。
  当她看到熟悉的那一座草庐,她明白,这是大魔幻化出的幻境,是柳观春沉沦七年的迷魂梦阵。
  柳观春有一瞬失神,她没想到自己居然陷进此地。
  难道大魔认为,这里是柳观春最贪恋的地方?
  柳观春心中默念白衣师兄教过的破阵之法,只要让梦阵失常,她就能出幻境。
  即便这里再美好,她也不会被困在这里。
  柳观春下定决心,她知道江暮雪一定就在这个“家”里。
  在进入草庐之前,柳观春蹲在底下,接了一捧雪。
  她用手指的温度融化这抔雪,然后借水面照脸。
  大魔不知她记忆的内情,因此她的脸并没有幻化成唐婉的样子。
  她是柳观春,是配不上剑骨奇才江暮雪的外门师妹,是与江暮雪云泥之别的低阶女修。
  大师兄偏爱的人是唐婉。
  如今,梦该醒了。
  柳观春握紧手中的竹骨剑,这是白衣师兄给她的勇气。
  她终于能从那场幻梦里爬出来了。
  柳观春推开门,她看到屋中站立的男人。
  一身白衣玉冠,面如冠玉,连飞雪都钟情他。
  柔柔的雪絮吹过江暮雪无暇的衣袖,流风回雪,般般入画。
  江暮雪一如既往干净无瑕,不容人染指。
  柳观春看着他,忽然笑了。
  她喊他:“江师兄,好久不见。”
  江暮雪轻皱眉,似有疑惑:“师妹?”
  柳观春却没心情同这个幻境里的夫君寒暄了。
  她握紧手中剑,步步紧逼。
  她说:“师兄,看着我。”
  “师兄,我不是唐婉,我是柳观春。”
  她要让江暮雪厌恶,要让江暮雪唾弃,她要从这个幻境逃离,她要粉碎这一切,她要让所有美好的记忆失常。
  柳观春……决定抛弃江暮雪。
  她靠近他,踮脚,手指搭上男人洁白
  的衣襟,她拽他靠近。
  等江暮雪错愕低头,柳观春的目光落在他寡情薄意的唇上。
  他的唇竟也是红的,比眉心守元印都要艳。
  柳观春下定决心毁掉这一切。
  如果这是幻境,那么江暮雪亲眼目睹他被一个外门女弟子轻薄,他一定会震怒,从而导致幻境失常。
  思及至此,柳观春闭上眼。
  “师兄,你看清楚,我是谁……我是柳观春……”
  柳观春的眼睫轻颤,鼓足勇气吻了上去。
  江暮雪的唇好凉,和他的手一样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