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心知肚明,她好像……对江暮雪动情了。
幸福的日子总是如此短暂,她会慢慢衰老、慢慢死去,她会死在大师兄面前,她会亲自粉碎他的美梦。
但是江暮雪不会怪她的。
因为他能逃出这个梦魇,他能在异世里和唐婉师姐真正结合,他的美梦终会成真。
被留下来的,唯有柳观春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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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观春想让江暮雪在最后三个月里过得幸福一点。
这是她最后能送给师兄的礼物。
柳观春旁敲侧击问出江暮雪的生辰。
师兄的生日,恰好是冬季。
柳观春下山赶集的时候,特地去买了羊奶制的酥酪,又买了鸡蛋、牛乳、菜籽油、面粉,以及应季的水果。
她想给师兄烤一个蛋糕,为他庆生。
柳观春故意和江暮雪说,她想要一床新织的棉花被。新被子蓬松柔软,睡起来很舒服。
江暮雪不会拒绝妻子的请求,趁着师兄下山买被子的时候,柳观春运用术法与风符护住炉子,开始烤蛋糕。
虽然古代没有搅拌乳酪的用具,但柳观春有术法,可以让勺子运作得很快。
黄澄澄的蛋糕胚出炉,虽然长得很像一块方方正正的糕饼,但抹上酥酪和半成品奶油,再铺上一层甜津津的山果,也算是有模有样的糕点了。
等江暮雪到家,柳观春故意拦在他面前,命令他:“师兄,闭上眼睛。”
江暮雪不解,但他见妻子神情认真,只能照做。
柳观春牵着他,一步步往屋里走。
柳观春以为,只要闭上双眼,江暮雪就看不到外物。
但江暮雪早已修至元婴,再进一步便是大道剑尊,又怎会不能以神识窥物?
至多是没有肉眼那般能看清纹理,但大致的人与事还是能分清的。
他被柳观春牵着,指骨相触之地,摸到了一片烫出的水泡。
江暮雪怔住。
待柳观春喊他睁开眼,他看到了灶台旁边那一块涂满乳酪的糕饼。
柳观春略带羞赧地道:“师兄,生辰快乐!”
少女说这话时,杏眸明亮如星,笑颜娇艳如花,她静静等待江暮雪回应。
可江暮雪只是垂下眼睫,屋外风雪肆虐,他静默如常,不知该说什么。
他从来不过生日。
因他出生有异,皇贵妃称他为邪祟,是天降灾祸。
没有人会给邪祟庆生。
柳观春忐忑不安,她又小声喊了句:“师兄,你不喜欢吗?”
江暮雪抬眸看她一眼。
柳观春的笑一点点落下,没等她收起蛋糕,一个凉凉的吻忽然落在她的嘴角。
柳观春惊讶地抬头。
江暮雪倾身,扶着她的腰,吻得更深。
……
其实柳观春的蛋糕烤得并不好,底部还有些焦糊,但江暮雪不嫌,师兄慢条斯理吃完了她准备的吃食。
柳观春心里高兴,她坐在桌旁和江暮雪说话。
“师兄,这是我……从凡间听来的,他们生辰会烤这种糕吃。”
“他们还会把蜡烛制成细细的,插在糕上,许愿后再吹熄。”
江暮雪放下筷子:“会实现吗?”
柳观春:“什么?”
“愿望。”他淡道。
柳观春扬唇一笑:“当然会,生日那天寿星最大,诸天神佛都会庇佑寿星的。”
江暮雪垂眸想了一会儿,竟动用术法凝出一支蜡烛。
他把燃好的蜡烛插在剩余的糕上,闭眼许愿。
柳观春呆呆地看着,她只能看到师兄眉心那一颗守元印渐渐变暗,几近于无。
她不知他许了什么愿望。
很快,蜡烛被吹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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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观春还剩下两个月寿命的时候,她开始时不时感到疼痛。
她想,这个丹药还真是阴毒,故意要让她露出痛苦的模样,让江暮雪看着妻子病重却无能为力,然后一直忍受煎熬,从而震碎梦阵。
但柳观春不想大师兄那么痛苦,她努力把那些不适都忍下去了,她从随身带来的荷包里摸出止疼的丹丸服下,她谎称自己的虚弱都是因为天气不好。
江暮雪不疑有他,即便他用灵力感知,也完全觉察不到柳观春的异样。
兴许真的只是天太冷了。
自此之后,梦境里再没有凛冽的冬天,每一日都是阳光明媚的春天。
可柳观春的身体还是渐渐衰弱下去,有时候她累得躺在床上,一觉睡到下午才有力气爬起来晒晒太阳。
柳观春不知道,原来碎心丹不止是让人的身体迅速衰老,直至器官衰竭,它甚至会让人丧失五感,慢慢陷入绝望,再缓慢死去。
有一天,柳观春睁眼,她发现屋内一片黑暗。
她四处摸索,她以为是天还没亮。
她笑着问:“师兄,我感觉自己都睡好久了,怎么天还是黑的?”
很快,有一双骨相棱棱的手紧握住柳观春的手。
男人沙哑低沉的嗓音传来,是江暮雪说:“师妹,天已经亮了。”
柳观春怔住了,她意识到自己瞎了。
她什么都看不到,她陷进无涯的黑暗中。
恐惧、不安、害怕……一堆情绪涌上心头,她意识到这枚碎心丹吃下去,她就再没有回头路了。
没人能忍受黑暗世界的孤寂,甚至会求着尽快有个解脱。
可她还有两个月的寿命,她还能再陪伴江暮雪两个月。
“师、师兄,这是我的老毛病了,眼睛不大好,偶尔会看不见的……”她习惯粉饰太平,习惯去安抚旁人,尽管她知道这个借口太过拙劣,江暮雪应该不会信。
可她只能说这种话,她想多笑一点,她不想让师兄难过。
江暮雪抱起柳观春,他带她晒太阳,他给她制了一张能够摇晃的藤椅,他还在家中各个地方缠上丝线,这样一来,柳观春就能牵着那些丝线四处走动了。
江暮雪知道柳观春看不见,他说的话比以前多多了。
柳观春知道,师兄是担心她会害怕,她的世界只剩下黑暗,耳朵再寂静的话,她会受不了。
柳观春忽然意识到,让江暮雪看着自己的爱人渐渐死去这一件事,实在太残忍了。
她的生命还剩下一个月,她想早点结束这一切。
死亡的方式有很多种,她可以给师兄留信,可以独自一人离开,只要师兄找不到她,梦境也会坍塌……没必要非得眼睁睁看着她死去。
思及至此,柳观春开始物色死亡的地点。
她有一根江暮雪制的木杖,拐杖上凝了术法,没有山精野怪可以靠近她。
趁着江暮雪下山为她采买吃食用物的时候,柳观春就用这根木杖四处敲敲打打,根据花香、草木香、风向,判断四周的环境。
终于,她找到一片离家不远的山崖,从崖底卷上足以掀翻人的狂风,柳观春故意取了一块石头丢下去,哗啦一声,石头被一道激光粉碎,变成沙土。
柳观春明白了,这里就是整个梦阵的阵眼。
只要从这里跳下去,兴许不必等到柳观春死去的那一刻,她也能很快从梦阵里离开。
柳观春会给江暮雪留下一封遗书,她会告知他,关于唐婉的死亡。
江暮雪受此打击,他一定
会尽快醒过来的。
可是,柳观春还是低估了江暮雪的敏锐程度。
等柳观春站在山崖边上的时候,一道剑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追来,拦住她。
天地间,风雪漫天,山风料峭。
柳观春听到男人被风吹到猎猎作响的衣袍,她听到清越的剑吟,嗅到江暮雪身上清冽的雪松香味,那样圣洁干净,沁人心脾。
柳观春莫名有点依恋,她竟会舍不得江暮雪。
可是,这一切都是假的啊。
她是假的,江暮雪的柔情是假的,这个世界是假的,那个家也是假的。
她不能、不能再这么狼狈地过日子了。
不是江暮雪该清醒,是她该清醒了!
否则,舍不得离开的人,就会变成柳观春了……
柳观春忍住鼻尖的酸涩,她对江暮雪微微一笑。她的眼睛看不到了,她的胸腔也因碎心丹的反噬而剧烈疼痛,她忍下这些不适,她对江暮雪笑得很好看。
她说:“师兄,这里其实不是我的家。”
到现在,她还假扮着唐婉,既然躲不开江暮雪,那就完成最后一个任务吧。
让他亲眼看着唐婉赴死,让他从这个迷魂梦阵中解脱。
柳观春说:“不过这七年,我过得很开心。谢谢师兄的照顾,但我该回家了……”
柳观春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想来也奇怪,她一贯巧舌如簧,她竟也有一天嘴笨至此。
她转身,任由山崖卷上来的山风吹动她的衣袍。山风凛冽如刀,割得她脸好疼。
但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