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迎接清晨的双臂僵在那里。
孟初在他身后坐起来,揉了揉眼睛,从朦胧的视野寻找天气的线索:“是下雨了吗?”
付关山开口说话,声音淹没在狂风中。
他拿出手机,气象台发布了预警,似乎有个什么五号还是七号的风球,原先只从几百公里外路过,现在忽然决定改道,来这里逛逛。
孟初慌忙查看航班,果然取消了,下一班时间未定。
他望向付关山,对方语气沉重:“看来今天是回不去了,你的实验怎么办?”
孟初沉默片刻,说:“把笑容收一收。”
付关山端正态度,一颗树苗从他背后的天空飞过。
老天爷发力,出门是不可能了。幸运的是,水电通信系统没受到影响,酒店里物资充足,设备也齐全。要运动,有综合体育馆和泳池,要休闲,有spa和文化工坊,要娱乐,有酒吧和各种游戏包厢。
即便是出去旅游,孟初也喜欢在房间里待着,封闭的空间让他感到安全。不过,如果身边的人是付关山,又不一样了。
他们还没有正儿八经一起出游过——虽然在酒店里乱逛不算出游。
不过,本次出游,并没有孟初想的那么美好。
因为付关山的熟人实在太多了。
在餐厅,他们刚坐下,就有资方代表过来,兴致勃勃地说:“真巧啊。”
付关山跟他聊了五分钟。
在陶艺工坊,黏土盘子刚转起来,采访过付关山的主持人出现了:“真巧啊。”
付关山跟他聊了一刻钟。
甚至在桑拿房,围着浴巾刚进门,就有赤裸着上身的男子,从蒸汽中走来:“真巧啊……”
付关山拉着孟初的手逃跑了。
他们决定去包厢,门一关,总不至于还有人从地缝里钻出来吧。
谁能想到,刚上顶层,电梯门一开,迎面就是几位同剧组演员。
“付哥!”最年轻的那位说,“我们刚订了包厢,一起打牌吧。”
付关山看了眼孟初,摆摆手:“不用了,你们玩吧,我还有家属呢。”
那人没有拍香港取景的戏份,因而还是第一次见到孟初。他惊讶地打量了一下付关山身边的年轻人:“原来这就是孟老师,那正好一起啊。我们订的是最后一个包厢,这鬼天气,大家都跑来玩。”
“就是啊,关山,”年长的那位比付关山大些,语气更加戏谑,“不会是输的太多想跑吧?”
孟初吃了一惊,小声问:“你们平常打牌赌钱?”
“怎么可能,”付关山说,“计分的,每输一百分,就请大家吃一顿夜宵。”
孟初有种不详的预感:“你输了多少?”
“五万两千九百八。”
“多少??”
“谢谢付哥,”年轻的那位笑着说,“我下半辈子的夜宵都有着落了。”
孟初想了想,说:“那就一起吧。”
付关山露出地震一样的表情。他第一次看到孟初主动参与群体活动,而且还是和一群陌生人。
“你要干什么?”付关山附在他耳边问。
他的耳朵红了,神情还是很肃穆:“帮你清账。”
他们打的是一种新型扑克玩法,每人只抽八张牌,每局时间很短,玩的就是一个爽利。
付关山看孟初还要听别人解释规则,明显之前没玩过,心惊肉跳起来,怕两个人把下辈子的夜宵都输掉。
头两局,双方各有胜负,付关山有些紧张。然而,第三局开始,孟初就连续赢牌。
在五连冠之后,付关山用崭新的眼光打量对方:“你是不是装没玩过啊,还诈他们两局,让他们放松警惕。”
孟初茫然地望了他一眼:“什么?这规则很简单啊,熟悉一会儿就好了。”
打了几轮,大家都腰酸背痛,纷纷起来活动手脚。孟初想出去透透风,边伸展手臂,边在走廊上晃荡。
为了最大限度利用空间,包厢建的跟迷宫似的,他绕了两圈,觉得是第三次见到厕所了,正在思考自己的位置,忽然听到两个熟悉的声音,顺着拐角渐渐逼近。
“这两个人是怎么碰到一块的?”是刚刚那个年轻的演员,“我还以为付关山很看脸,没想到不是啊。刚刚在电梯口,我还以为他旁边是清洁工呢。”
“看上人家学历高吧,”另一个人说,“越没有什么越想什么,自己脑子蠢,所以想找聪明的。”
孟初低下头,扯了扯身上那件土黄色的衬衣——跟这家酒店的清洁工制服一个色系,难怪人家会弄错。
他去了一趟前台,然后沉默地走回包厢。付关山见他进来,递给他一杯果汁:“辛苦了,平账大师。”
孟初接过来,看他欢天喜地的样子——又不是他赢了。
等另外几个人回来,游戏重新开始。
因为孟初赢得太多,于是大家决定换种玩法,组队,以强带弱,孟初理所当然带上了付关山。
“我手气好,”他说,“帮你抽牌。”
付关山像大佬一样,乐滋滋地往后一躺,享受有对象的快乐。
打了两把,场内气氛奇怪起来,连付关山都“咦”了一声。
他竟然赢了?
难以置信,每次算到最后,都是他得分最高。
牌局一轮轮下去,付关山的账面像滚轮一样推平,结束时,还倒赚了两顿下午茶。
“好好好,”他把牌一摊,“那今天这顿你们请了,承让承让。”
他得意地戴上墨镜,迈着赌神一样的步伐,让开门的风吹动衣襟。
孟初耸了耸肩,跟上去。
脱离了包厢的喧嚷,电梯内静得让人心悸。许久,付关山轻轻说了声:“谢谢。”
孟初用出他最娴熟的一套演技——听不懂。
“我知道是你让我赢的,”付关山说,“不过,你是怎么做到的?难道你是传说中的赌神?”
孟初摸了摸鼻子:“我经常陪导师打牌,又要让他赢,又要让他感觉经历了一番苦战,我练了很多年,牌打得不错。不过让你赢,主要靠的是换牌。”
“啊?!”
“我去问前台要了副一模一样的牌,换掉了你的几张,你们中间只要有一个人擅长记牌,就露馅了,”他说,“我觉得可明显了,一直担心,结果……”
结果证明,在场所有人的水平,只不过略高于付关山,其实都是一塌糊涂。他换牌的技术很拙劣,居然没有一个人看出来。
付关山摘下墨镜,定神看了他一会儿,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孟初一惊:“为什么这么问?”
“你这么喜欢回避冲突的人,今天突然杠上了,”付关山说,“肯定发生了什么……别这样,我知道那是你装听不懂的表情!”
孟初只得驱散眼中的茫然,犹豫片刻,把听到的对话告诉付关山。
预料之中,对方听到一半就炸了:“他们自己审美有问题,跑去把下巴整得奇形怪状的,还有脸说别人?他们以为黄色衬衫很好穿?他们还撑不住黄色呢!”
“哦,那倒无所谓,我本来穿衣服就很土。”
付关山对他怒目而视,正主说这话也同罪。
“他们竟然说你不聪明,”孟初握紧拳头,“他们凭什么嘲笑你?”
付关山怔住了。重点在这吗?
孟初愤愤不平:“你输了那么多,也愿意继续陪他们玩,和和气气请他们吃饭,他们倒好,背地里对人评头论足。你对人那么好,真是不值得。”
他在那打抱不平,然后发现付关山用那种母牛一样湿润深情的眼神望着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怎么了?”
“你为了我跟别人置气,”付关山感动地说,“我要把日子记下来。”
这人要把全年都搞成纪念日!
“不过,没必要生气,”付关山说,“对皮肤不好。”
孟初觑了他一眼:“你不生气?”
“圈子里很难有真朋友,采访里、节目里关系好得不得了,私底下抢资源,给媒体捅黑料,我习惯了。”
孟初仍然放不下:“他们有什么资格嫌你笨,几个人的脑容量加起来还没有核桃仁大……”
付关山高高地扬起眉,眼中的感动转变成震惊。“你原来嘴这么毒?”
孟初移开目光。好吧,对方迟早会发现,他是个腹诽怪,内心阴险又狡诈。
“不过我喜欢,”付关山低下头,在他嘴唇上吻了一下,“希望有一天,你能把这些话都说出来。”
那你可能会破防的,孟初想。
转眼大半天过去,外面又暗下来。风声逐渐转为呜咽,雨却还很大。付关山想,大概今晚也走不了了吧。
这样淅淅沥沥的雨夜,周身罩着昏黄的灯光,很适合发生点什么。
思绪一飘散,就停不下来,总让人心痒痒的。他望向身边的孟初,对方还在替他生闷气,咬着牙,两腮鼓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