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青岚却哪能听不出来他在暗讽他们“后生仔”没底蕴，就如同歌剧里的唐璜一样轻浮不知数，跟喝了酒一样心里发狂。他心里也是无语，特看不惯这帮装腔作势的孙子，发迹早点仗着祖上蒙荫而已，现在还不是照样要找卖家，倒也敢拽的跟二五八万似的，这个看不起那个看不起的，端什么端啊。
他心里知道邓家辉捏着自己的权柄捏得可紧，下面几个儿女给他糊弄得团团转，根本左右不了大的决策，所以当然也不怵邓家这几个小辈，当即也是一笑，没等李愉开口就径直接口说：“谬赞谬赞，要我说这曲目选得还是不好，就应该选个andrea chénier来演一演，好好地宣扬一下反封建的革命热情，法国大革命期间的诗人尚且追求自由、平等和博爱，没有什么门第之见，倒是古人胜今人。”
几个人和和气气地谈论了一番歌剧，话里话外却无不是唇枪舌战的，只怕是双方心里都是不忿，各自互看不顺眼，表面言笑晏晏，内里是白眼翻尽，好在也没耗个多久打嘴仗，步青岚侧目就瞥见李恒和邓家辉一行人正往这边走来了。
邓家几个小辈见状也是赶紧迎了上去，步青岚跟着李愉也是客客气气叫了人，抬起头来，不想却瞥见边上扶着邓家辉的那个年轻后生两道秋泓一样的目光也是万分震惊地盯着自己看。
“顾奚然，我细孙。”邓家辉是个挺精瘦的老头，头发都花白了，但看着精神头倒是不错，笑着拍了拍在一旁惊异到说不出话的顾奚然，示意他去寒暄。
顾奚然乍见步青岚，当然也是诧异得很，完全不知道步青岚为什么会在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地方出现，更不知道步青岚而今怎么就成了李家那边的策展人，但当着邓家辉和其他人的面，更是不好说什么，只有压下心里的惊涛骇浪，硬着头皮上去寒暄几句。
李恒兄妹那边跟邓家人又各自聊起来，步青岚知道他们肯定是要探收购的口风，这是办正事，但是跟他无关，所以他倒也没有再在邓家辉和邓家人面前晃悠，自己也没拘着，自行又找侍应生把空酒杯放了，换了杯新的，出去展厅外面的阳台喝了，顺带透透气。
他才没落脚多久，顾奚然果然也跟着过来了。
“青岚？”顾奚然看向步青岚，眼睛一下就睁大了，“真的是你！”
步青岚一见他就有点倒胃口，顿时酒也不想喝了，不禁皱了皱眉，没想到顾奚然认出他来之后还真有脸敢继续跑到自己面前搭话，抬脚就想走。
顾奚然看他脸色变了，怕他要走，赶紧拉住他胳膊，一双湿漉漉的杏眼巴巴地望着他，好像被主人的小狗一样：“青岚，你去哪儿？你就这么不乐意看到我吗？我们都多久没见了……”
“是啊，特别不乐意，”步青岚却早就不吃他这套了，推开他的手，冷着脸看他，“你倒是脸皮挺厚，还有脸敢见我啊。”
顾奚然听了这话却反而笑了，唇边露出一个漂亮的梨窝：“我知道你生气，我也怕你见了我生气。可是没有办法，我想你啊，现在好不容易能再见上一面，当然不舍得你走。”
步青岚闻言也是瞬间沉默，没想到顾奚然居然这么没脸没皮，顿时只觉得自己和顾奚然认识这么多年也是白认识了——当然也有可能他之前根本就不了解顾奚然实际上是个什么样的人，而顾奚然也根本不希望自己了解。
“青岚，我很想你，”顾奚然望着他，神色里多了几分郑重，“我们分开之后我每天都在后悔，我……我很后悔我过去那样做。”
“是吗？”步青岚说，“那恐怕你没有我后悔。”
“我最后悔的就是认识你。”
顾奚然听了他这么不留情面的一句话，不由得脸色一白，低低地叫了他一声“青岚。”
步青岚却没什么想跟他说的，掉头只想走，顾奚然却又亦步亦趋地跟上来：“青岚，就让我再说一句话好吗？”
“过去的事情都是我的错，”顾奚然说，“我知道都是我不好，我……我再也不会这样了，我都改了。你能不能原谅我？”
步青岚停步下来看着他：“我原谅你有什么意义？我跟你早就没有关系了。”
“你原谅我吧，”顾奚然也看着他，眼睛却微微有点泛红，“然后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第27章
步青岚听了这话只觉得匪夷所思，简直都要气笑了：“重新开始？亏你说得出口。”
他难以理解，不知道顾奚然这又是在算计什么，又或者是突发奇想在搅什么浑水。
他原来确实是喜欢过顾奚然，甚至那个时候可以说得上是非常喜欢，也一度飘飘然地以为两个人可以长久。
然而事实证明这只是他年轻识浅、识人不清，所以他也确实因为顾奚然的事情非常受伤过、非常消沉过——换了谁被非常信任的人这样背叛，也都不会高兴到哪里去。
但这份感情本来就是顾奚然自己非要犯浑，背着他干了这么多膈应人的事情，将两个人多年的感情弃如敝履，结果到现在又轻飘飘地这么一句话就说要一笔勾销、重新开始？
顾奚然当他是什么人，他犯多大病还要上赶着再去吃回头草？
“我想重新来过，好好地对你，好吗？”顾奚然说，“我们那么多年的情分，难道真的要闹到‘死生不复相见’、连朋友也不能做的地步吗？”
“没错，”步青岚说，“因为我的朋友很多，不缺你这一个，而且我现在跟你连朋友也不想做。”
“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可能，也不会再有任何来往了，你以后也不要来找我了，我一点都不想再看到你。”
顾奚然虽然大概也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但听到步青岚真的这么直接坦然地把这番话说了出来，还是忍不住心里难受，同时又觉得分外不甘心，暗自叹了口气，抬头问他：“青岚，你喜欢别人了吗？你跟……李家的人又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认识他们，还跟他们一起？”
步青岚当然懒得跟他说这些，直接从他身边擦身过去，进了展厅。
步青岚进去之后跟边上侍应生说了两句，侍应生就引着他过去李愉那边。
李愉那边也还在陪着邓家辉的女儿邓淑仪看展品，抬眼看到步青岚过来，微微有点诧异，等步青岚过来，便低声问他：“你刚去哪里了？”
步青岚当然不想说顾奚然的事情，便一本正经地开玩笑说：“出去补了个妆。”
李愉回了个白眼给他，两个人又继续陪着邓淑仪看展。
邓淑仪是邓家辉的小女儿、顾奚然妈妈的妹妹，现在三十五六岁的年纪，也不算非常年轻，但是到现在还没有结婚，一直留在邓家辉手底下任职，听说应该还是挺受邓家辉宠爱信赖的，比起顾奚然妈妈那样早早就出去联姻、安心当阔太太，看来应该还是在邓家有话语权一些。
不过邓淑仪这一路倒也是淡淡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说话也不太多，倒没有像她哥哥邓保业那样，一把年纪了还是很热衷于逞口舌之快，所以虽然看起来有点爱搭不理、不好相与，但李愉反而觉得省心很多，不用像先前在邓保业跟前那样劳心劳力，还得笑脸迎人地应付他那一箩筐夹枪带棒的话。
见步青岚过来，邓淑仪倒是难得地主动开口，多仔细打量了步青岚两眼，然后对李愉似是有点感慨地说：“你们李家倒是挺看得开。”
李愉和步青岚对望一眼，一时之间都不知道她这是在讽刺还是什么。
“是啊，”李愉一笑，“一家人当然是和和睦睦的最重要了，家和万事兴嘛，其他那些都是身外之物，都不要紧。”
她这话说的当然是很出自真心。
李家虽然也算是有点家业，跟那一堆亲戚之间关系也不算多简单、多好应付，但到底他们三兄妹跟父母之间关系还是挺好的，亲兄弟姐妹之间也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
只不过这话邓淑仪和步青岚听了倒是都不约而同有些无言了。
毕竟其实像他们这种家底的人，外人看着光鲜，其实自己心里也门儿清，家里面关系还是很复杂的，并不是真的有了钱就万事无虞、无忧无虑，很多时候的“和睦”都是做给外人看的。
就像步青岚家里也是一样，他妈还在的时候，他一年到头也不会有多少机会跟父母一起享受亲情，而他妈死后，但凡真的有什么家庭活动要出席那也都是为了他爸公关写宣传稿，好用来稳定股价的。
“嗯，阿愉你是个乖孩子，”邓淑仪这话说得像夸赞，但语气却是平平，“肯为家里着想，也体贴你大哥。”
转念这么一想，步青岚看着邓淑仪眼神闪烁，倒是忽然心里冒出来一点隐约的想法，笑着对邓淑仪说：“哎，这话倒不对劲儿，现在女孩儿哪还需要怎么‘乖’。所谓‘乖顺’、‘听话’，不都是男权社会强压在妇女身上的规训，现在可不作兴这一套，大家都是率性自任。”
邓淑仪听他说这话倒是有些诧异，但也只是颔首微笑，眼中颇含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