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答案宁想显然无法接受,手再一次握住方向盘,这次却有些无力。
“你和他,又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宁想压抑着情绪,声音却不可控地开始颤抖。
她现在真想回到几个小时前,要是她没打开电脑,没点开游戏,没去一页一页地翻不见底的聊天记录,或许这样她就能当一切没发生,一切都不存在。
可惜没有“要是”,没有“如果”。她既然已经知道了,就没法再装聋作哑,再继续自我欺骗下去。她做不到。
“也是很早,很早就开始了?”宁想反问的情绪有些激动。
“没!”
这是实话,可宁想好像不信。
“真的没有么?游戏不是背着我很早就染上了么?早恋呢?是不是也早就搞到一块儿了?我怎么也没想到你会跟一个男生……”
“没有!”祝池打断她,“我说了没有。”
他一点隐私不剩地,赤裸裸地,像个商品一样展示在宁想面前,所有的自尊和年少悸动被踩在脚下,狠狠碾压,打上“恶心”“不光彩”的标签后又一股脑甩在他脸上。
喉结滚了滚,祝池将某种情绪独自咽下去。
他早该料到,他所有密码都设的一个样,宁想既然能打开电脑,就一定能打开天地。
车厢里传来一声冷笑,笑得让人发怵,“多讽刺啊,我之前让你和人搞好关系,你就是这么搞的是么?我让你学竞赛,你就是这么嘴上一套背地一套的是么?你心里有什么想法怎么就不能早说呢?啊?”
“您给我机会说了么?我说了又有用么?”祝池几乎要崩溃,从来不轻易掉眼泪的他在这一刻,竟然有种想要嚎啕大哭的冲动。他缺一个发泄的口子。
“可你没说。”宁想一字一顿地讲,“你只是做了,闷不吭声背着我什么都做了,你可真有能耐!”
事实让祝池无可辩驳,他垂头听着,被浇了个狗血淋头却又很不甘心。
“你估计是不记得了,那时候我忙得晕头转向,账户也多,每次忘记密码的时候烟瘾就会上来,你一边呛得咳嗽一边安慰我,还说自己以后设密码,就用全家的首字母加上生日月份,代表一家人永远在一起,还说要用我的打头,全用一样的,怎样都不会忘记。”
宁想的表情忽然变得柔和,远古记忆唤醒,祝池不自觉抬头,朝后视镜看去。
“从小你就听话懂事善解人意,比别的小朋友都乖,纵使我们工作忙,你也从来不让我们操心。”宁想顿了顿,“可我错了,你压根不是这样的孩子,但为什么还要用那个密码,为什么还设一样的?”
为什么呢?这个问题连祝池自己都没想过,他好像是下意识的,一种执念迫使他去追逐某种看不清、摸不到的东西。只隐隐约约在祝池的意识里,画下一个家的形态。
“你一面要听话懂事一面又要背道而驰,可真矛盾。”宁想说,“为什么就不能叛逆得彻底一点,设个谁也解不开的密码,最好瞒着我,让我永远也别知道!”
或许这就是答案,他就是很矛盾。他在规训和个性的矛盾中成长,在父母期望和自我理想的矛盾中挣扎,是他不想统一么?
不是,是宁想不让。
“妈,可你知道么,年级第一不是大风刮来的,每条道路都不好走,你辛苦,但你以为你替我规划的道路就不辛苦么?”祝池疲倦地叹了口气,“我不是天才,往高处爬也会费劲,也会累。”
这些剖白来得太迟,也不是时候,还在气头上的宁想或许有那么一丝触动,但不多。
很快她开了车门,把他连人带包从车上拽下来,往候机室的方向带,“累了就回家,而不是去打游戏,不是去早恋。你要是把所有精力放在学习上就不会累了。”
不会累,但肯定会疯。
“我给你办了线上值机,也不用托运行李,现在去安检应该来得及,下飞机我会让你爸直接去接你,其它东西你都不用管,我给你打包回去,学校也是,转学的事我来安排。”
“转学?”祝池被她扯着往前走,在听到这两个字眼时彻底挣开,停在原地。
“对,”宁想回头说,“不想学竞赛那就不学,一直到高考我都会推掉手上的工作,专心照顾你。”
这算什么?弥补么?在他不需要的时候才想起来,会不会也太晚了点。
祝池捏紧衣角说:“可我不想转学。”
宁想就知道,她问:“因为宋时?”
是但不全是,祝池卡了一下才说:“……不是。”
“就是因为他这个学你才必须要转,没得商量!”
停车场里回荡着母子俩对峙的声音,偶有经过的人看热闹一般,投来几眼见怪不怪的目光。在他们眼中,这不过是青春期的叛逆少年和家长闹别扭罢了。
撂完话宁想伸出手,“手机拿来。”
祝池皱眉,“干嘛?”
宁想又恢复到平日那般强硬的态度,即使面前的人已经比自己高出大半个脑袋,可她却凭深厚的阅历在气场上赢了一大截。
“本来是想回去了再说,可这么看来,有些事还是有必要现在断干净。”
宁想说着,直接上手从他外套口袋捞过手机,祝池下意识去劫,可还是晚了一步,手机已经到了宁想手中。
这手机是宁想买给祝池的,里面事先录入了她的面容和指纹,她轻而易举便能打开。
摁开微信,宁想看见置顶的陌生头像时怔了下,眉头再次拧起来,“这么说吧,我不是老古董,不是不能接受同性恋,但早恋我是绝对不允许的,所以是你自己来断,还是我帮你断,选一个。”
她把聊天记录点开,伸回到祝池面前。消息还定格在早上的语音,他看着屏幕上的数字条,耳边却响起了宋时温润的声音。
“我要是不断呢?”祝池刚要夺过手机,宁想却又收了回去。
她就知道。
“不断也可以。但现在只是我发现了,不断的话……可就不好说了。”在生意场上打拼久了,宁想是有些手腕在的,“我说了我不干涉你的性取向,但不代表所有人都接受,闹大了,或者闹到对方家长那里去,最后弄得都很难看,你肯定也不希望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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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熬夜熬得太凶,宋时的身体终于到了吃不消的地步。刚下高铁他就觉得头晕晕乎乎的,不过还是坚持到了下午比赛结束,之后主办方又要举行交流晚宴,宋时没留,托词身体不舒服先一步回了酒店。
一方面是身体原因,另一方面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包里的两本本子他始终记挂着。
于是宋时顶着昏沉的脑袋伏在桌前,照着原先那本浸了咖啡的模子往新的本子上搬。
尽管是复制粘贴,工程量也不算小,所有文字都要重新誊一遍,所有图案也得重新粘一遍,他制作一阵还总会停下来,皱眉思考哪里能改进,哪些方面还能设计出新的巧思。
最后晕到实在睁不开眼他才停工。
身上跟烧起来了一样,喝了感冒灵才睡下去,手机和他一样睡了过去。
他忘记自己因为比赛开了静音,手机一直没响,他也一直在忙,便默认没人给他发消息。
一觉醒来第二天人果然精神了些,他打开手机就看见祝池发来的消息——
住持:我转学了,以后别联系了。
住持:是我一时冲动,后来发现这不是喜欢。
第93章
只有两句话, 简明扼要,干脆利落,拒绝的意思明明白白。其间没有一个难听的字眼, 却轻易地把最后一丝幻想掐灭,文字看似得体,实则话说得很绝, 不拖泥带水,也不给对方留任何的余地。
祝池说不出这样的话。
不可否认, 他有一定的人情世故和说话天赋, 各种漂亮的场面话信手拈来, 安慰开导人的话也总能说得真挚动听。可他最不擅长拒绝人,何况这些话既违心又伤人,伤得还是他在意的人。
所以即使隔着屏幕,即使只需要照着宁想的话在手机上输入, 他还是迟迟下不去手。指尖悬在键盘上颤抖, 却一个键也摁不下去。
精明如宁想, 她清楚转学、收手机、删好友这些都不足以断干净,只有他亲口把拒绝的意思表达到位, 才能让对方彻底死心。
宁想看他磨蹭,于是当了这个恶人, 也给他又上了一课——
“以前我只教你怎么跟人建立起友好关系,是我疏忽了,没教过你怎么结束一段关系。”宁想拉过他的手摁下发送键, “我们做事讲究有始有终,句号得亲手画圆了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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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飞机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沿海浓重的湿气扑上鼻梢,有些痒, 惹得祝池连着打了两个喷嚏。
脑袋跟着往前栽,将里面的浆糊全部冲撞出来,响了一路的“嗡嗡”声这才终于停下——宁想的逼问声停了,宋时那句“等我”停了,满庭芳园和一中形形色色的人声也全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