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凌跟在身后,这几日提心吊胆的,一时搞不清这意思是什么。皇上这是……不想看到?还是不明白会看到这位小主?
他半张着嘴巴不知如何作答,回头看向身后跟过来的李璟辞和顾甯川。
李璟辞说:“回父皇,穆娘娘还未痊愈,本是在清瑶阁休息的。可后来觉得这一回得了大家的照顾,该趁此机会表达谢意。”
李煜玄漠然点了点头,只淡淡飘出一句:“还算懂事。”
顾甯川惦记着穆晏清那一身伤,无奈李煜玄不动身过来,李璟辞风头正盛也没动,顾甯川如坐针毡,这会儿可算能过来瞧瞧她,谁知一过来就是这一幕浮夸刻意的表演,心里顿时有种白操心一场的感觉,嘴角压不住笑意。
李煜玄挨着皇后坐下来,几个皇子也随之添了座,李煜玄酒意上来,暖意就跟着翻上来,忽而长舒一口气,好像终于可以放下繁重规矩,只是吃一顿家常便饭。
他捻着酒杯指了指李璟辞,说:“璟辞可是一众小辈里的翘楚,连几个年轻副将都没赶上来。你们多向他学学……”
李璟辞已经被夸了一晚上,此时还是起身谢恩,心里不自在,谦逊道:“父皇谬赞。他们……是让着儿臣罢了,儿臣还缺历练。”
李煜玄脸颊微红,懒散地靠在椅背上,摆手说:“我朝祖制,围猎岂有谦让一说?你不必谦虚,两个弟弟都得多跟你学点,他们在宫里养尊处优的时日长了,一上马就知道没有真功夫。”
“两位皇弟还小,又有父皇和母妃们亲自教导,来日定比儿臣这点笨功夫好上许多。”
李煜玄的捧杀越来越无所顾忌,穆晏清听得心里暗自着急,这二殿下和小川怎么就没藏好功夫低调点呢?这下好了,满场这么多眼睛都盯着。
三皇子李璟恒由于一无所获,好几次还险些摔马,让人看了笑话,所以从李煜玄那里受了好几天的冷眼和责备,又听李璟辞还在受夸又谦让,心里一阵烦躁,没留心身后的宫女正要端东西上来,他一个抬手就打翻了。
“怎么回事你不长眼睛吗!”话一喊出口,他也自觉失仪,压着心里的暴躁,胡乱一顿擦。
李璟辕知道他这几天心情不好,屡屡受挫,赶紧上来帮着擦,却被李璟恒一手甩开,冷冷地说:“不敢劳烦太子殿下。”
李璟辕悻悻地挪回去自己位子上,抬头看见李煜玄的脸更红,看不出来是醉意上来了还是生气,看向穆晏清说:“穆娘娘近日安好?”
穆晏清神采飞扬,还带几分小人得志,起身端庄地行礼谢过,声音几乎铆足了劲,说:“谢殿下关怀。有皇上皇后的关照,宫里什么都不缺,日日都是上好的补品和药物,这点小伤好得快。”
秦佩英说:“皇上有所不知,妹妹日日都数着送来清瑶阁的东西,珍惜得很,生怕磕了碰了。就为这些金贵的东西,我宫里的人日日都打醒十二分精神伺候着。”
李煜玄眼底掠过一抹鄙夷,莫名地有些燥热,说:“那是你安排得好,才不枉朕赏你这番。”
秦佩英如今也懂了说笑就笑,说娇酒娇,心里没有波澜,起身又敬一杯,说:“臣妾许久没有这样纵马酣畅一番,谢皇上。”
“骁嫔妹妹若真要谢皇上,臣妾倒有个主意,既可全了妹妹一番美意,又可全了皇上望子成龙的心意。”易桂华眼含笑意看着李煜玄,那清风明月般的目光把李煜玄看得更醉。
“说来听听。”李煜玄给自己又斟满一杯,兴致好得很。
“皇上不妨跟永寿宫讨个人。”
李煜玄此刻很享受美人卖关子,更觉趣味,正耐心地等她继续说下去。他是舒心了,醉眼朦胧地,却没注意秦佩英和穆晏清都是立即愣住,顾甯川过来女眷这边就坐回到穆晏清的身后,此刻像被钉得得死死地。仿佛几人都有个恐怖的直觉,不敢去想易桂华要怂恿皇帝讨什么。
易桂华起身,在所有人屏住呼吸的好奇中抬起纤纤玉手,朝永寿宫那几个木头一般的人指了一下,说:“臣妾记得二殿下常来往永寿宫,如今风采卓越,肯定有骁嫔和顾公公的一份功劳。皇上既然如此赞赏二殿下,不妨将顾公公提到身边,做个御前侍卫伺候。如此一来,既赏了永寿宫对二殿下的功劳,臣妾也能讨个方便,让檀儿多去讨教。皇上可不许偏心啊,方才说好的要弟弟们向二殿下学习的。”
李煜玄觉得有意思极了,笑道:“还是爱妃的心思玲珑,想得如此细致。骁嫔,你意下如何?”
他略有醉意的目光摇摆不定,扫过穆晏清和秦佩英,也不知道到底看的谁。顾甯川是李煜玄默许指给穆晏清的人,现在讨人的时候倒是知道找不会说话的秦佩英要。
秦佩英一时接不上话,刚才那点招式都是学回来的,看穆晏清演得多了就信手拈来,可皇帝突然又说笑又下旨一样飘忽不定,她心里没了主意。那拖一会儿吧。这一招还是从穆晏清那里学来的。
“臣妾……臣妾自然是舍不得。可皇上有心赏识,是他的福气,不妨问问顾公公自己。”
谁都不想放人。
易桂华心里满意得很,李煜玄对顾家的心思很复杂,时过境迁到如今,他对顾甯川到底是恨还是欣赏,谁也猜不透。
顾甯川起身跪下,说:“皇上……奴才卑贱之人……”
穆晏清心里一惊:他这个时候立刻出言拒绝,太冲动了……她交手几次早就清楚,这样的人,他若想要什么东西,顺利得手反而没这么惦记,可你越想办法拦着,他就像饥肠辘辘的野兽一样,志在必得,再惹一下他,还会干脆毁掉也不要了。
“能到御前伺候是求之不得的福气。谢皇上隆恩,谢敬贵妃。”
穆晏清僵了一瞬,差点要立即回头问清楚“谁要挟你答应了我还没出手呢”。
在这短暂的沉默里,穆晏清心里有了答案,没有人要挟,顾甯川其实一开始就不该是待在用永寿宫的。
“很好!你……你这武功一点没落下,朕很看好……他们几个跟你学点功夫……”李煜玄尽兴了,猛地一起身没站稳,李璟辕坐得近,连忙伸手扶了一把。
李煜玄伸手拍了拍太子的肩,借着几分醉意
暖上来,往日碍于君威不好出口的话,这会儿时机正好。他趁着几个人都在道贺顾甯川的时候,拉着李璟辕站稳了,低声说:“你啊……你很好,朕知道你的本事……可区区几只禽兽都能让你犹豫,以致错失良机,纯良太过终是优柔寡断之患。你来日如何面对朝堂天下的牛鬼蛇神?”
李璟辕欲言又止,把心里的念头压了下去,自知让父亲失望,只能低头应道:“儿臣谨记教诲。”
“皇上为君为父,深谋远虑,臣妾敬您。”皇后听得见皇帝对儿子说的话,端起酒杯。
易桂华见时机合适,起身行礼,说:“皇上,臣妾见如此和乐融融,想求个恩典,望皇上成全喜上加喜。”
李煜玄心情大好,说:“是什么?”
“皇上,檀儿已到了议婚的时候,先前得皇上皇后的允准,臣妾便开始物色,现已有了心仪人选,皇上可……”
“贵妃这主意也想得太早了些吧?”姚既云不留情面地打断。此刻本是气氛正好的时候,众人都很意外,晔妃今夜明明滴酒没沾,怎么人倒是好像不清醒?
易桂华忍着不好发作,只轻声道:“晔妃此话何意?”
“贵妃娘娘的话不合情理,臣妾为着皇上皇后,不得不冒犯。”姚既云神色慵懒,说话间还抬手捂了捂鼻子,似乎是被这里的浓浓酒气呛住了。
穆晏清知道不对劲,姚既云今夜一直安静旁观,其实年后以来的走动也少了,只当她是身子弱,到了开春就在养身子罢了。怎么突然跟换了个人似的,闹的哪出?
李煜玄却在你来我往的言语中把目光转向皇后。平日的皇后是会出面平息的,这一次却只是安静看着桌上的佳肴,由着姚既云说。
“贵妃娘娘,你那位四殿下的前头可还有三位殿下,皇上皇后百般疼爱,你这般急着让四殿下成婚,于礼不合啊。”姚既云提着帕子的手缓缓落在小腹上,含情脉脉地看着李煜玄,说:“更何况……皇上如今兴许还得多牵挂一个孩子……”
第99章 辗转
所有人都愣住一会儿,才品出这句话的深意,也悟了姚既云突如其来的骄傲。她在满场的惊愕与准备好的恭贺声中款款起身,宣布了这件瞒了两个月的喜事。
穆晏清慢了一拍,起身跟着一堆人祝贺晔妃和皇上,只觉双腿沉重,好像是身上的伤痛所致,又像是被回响不绝的道贺声压得喘不过气。这怎么会?
李煜玄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神情,只知酒意突然就窜上头,脑海中嗡嗡作响,姚既云已经盈盈走到面前,他才扯出一点的笑意。
“皇上可是高兴忘形?”姚既云面色红润,眼里像是收尽了漫天星光投在李煜玄脸上。
皇后忙让人在旁边添了把椅子,好让姚既云坐得更近,惊喜万分之后满脸担忧,说:“你也真是,这样的大喜事怎么瞒到如今?这一路舟车劳顿下来,要是哪个做事不当心,可怎么是好?”
姚既云说:“臣妾体弱,太医一直都说此事难于登天,所以刚知道的时候……臣妾好怕是一场空欢喜,是以直到如今胎象平稳才敢禀明。还望皇上不要怪罪臣妾隐瞒。”
穆晏清看这样深情又卑微的一幕,只见李煜玄很快从不可置信的神情中缓过来,已经戴上了深情好男人的面具,紧紧握着姚既云的双手进行一番关切和心疼。
“朕高兴还来不及。明日回宫,一路颠簸,朕会另外派几个人过去,仔细照顾好你。”李煜玄说完,神情有点为难,说:“朕也该过去那边坐一会儿,你当心身子。”
“如此喜事,皇上可要立刻昭告?”姚既云想,此事虽瞒得辛苦,但的确来得不易,务必谨慎为好。如今已经安定下来,若能尽早让朝中和家里知道,无疑是一阵助益。
李煜玄给她拢了拢披风,说:“如今还没回宫,一切要以你的安妥为上。如此喜事,还是先止于后宫,对你才是万全之策。”
姚既云也想不明白里面有什么斟酌的,但是李煜玄的话自有他的道理,满心欢喜地点头。
今夜庆功宴的最佳主角已经定好,什么麻烦都轮不到这边来,穆晏清不想再看那些你推我让的表演,疲惫得很,还想多喝一杯的时候,被顾甯川伸手挡了下来。
“还在养伤,不要贪杯。”顾甯川拦得很温柔,明明在那边推杯换盏好几轮才过来,身上竟也不沾一丝酒气,身上穿得这件骑装还是穆晏清亲自挑好的。他往前挪了挪,坐近一些,伸手过来给穆晏清收拾了桌面。
采莲看他们有话要聊,说:“风大了,奴婢去给主子拿件衣裳。”
穆晏清说:“吓得我……多怕你是落入龙潭虎穴,原来你早就想好了。”
她像倒放一样在回顾属于顾甯川的个人剧情。他是将军府的公子,也许以前身经百战,声名赫赫,也许在宫里卑贱如泥,苟延残喘,万念俱灰的时候被宫斗冠军捞了一把。可卑微苟活只是他的保护色,从来没有抹掉他可以闯出血路的棱角。穆晏清一时入戏,忘了顾甯川本来就可以站到更高的地方,他其实也想。
她习惯了因自己的干涉而改变他们的走向,但她不能去掌控和拥有顾甯川的人生。
顾甯川动作一顿,说:“晏清,是我多怕……他今晚指的人是你。”可他更没有任何身份和立场去想这个如果。
顾甯川给自己斟了一杯,喝得痛快,说:“还得谢了敬贵妃一番好意。我若害怕什么,就应该接近什么,对你对我,才是一个机会。”
穆晏清细数数,照现在的人物关系图,她也算是……在皇上那里也有人了?这可大快人心啊!
“她以为她看懂了人心,一门心思给咱们添堵。可是……今晚个个都坏了敬贵妃的好事,这可不是好事。”穆晏清想,按李煜玄的打算,姚家是一根刺,这样不成威胁又拔不掉的刺其实更难受,姚既云的怀孕,李煜玄不是欣喜接纳的。
“什么好事不好事?”
穆晏清怕自己再这样心事重重地盯着姚既云就不对劲了,回头对顾甯川说:“晔妃这一胎怕是凶险。小川,你到了皇上跟前,务必要以自己的安危为重,别光顾着打听什么就失了分寸。”
顾甯川几乎要和她碰着鼻尖了,直勾勾地盯着穆晏清,浅笑道:“我是去当差,带皇子们习武的,不是上阵杀敌。”
“他是个变态。”
顾甯川立马别过脸,险些喷酒。再怎么习惯穆晏清的说话风格,总会被猝不及防的“死亡用词”惊一跳。
穆晏清一本正经,说:“我的意思是,皇上心思变幻莫测,你一定要事事小心,顺着他的意就好。这种人你越是逆着,他越蹬鼻子上脸。”
“我那个从不慌张心有成算的主子,怎么越来越多思多虑?这可是……关心则乱?”
穆晏清像见了鬼一样向后躲了一下,顾甯川这个诡计多端油腔滑舌的模样,她只在最初醒来的时候见过,满脸不可思议地说:“我那个……从来稳重又谦逊还武力值爆表的小川,怎么越来越疯了?你才去跟野兽混了几天怎么还变异了呢?”
顾甯川感觉到那是个不好的词,皱眉问:“变异是什么意思?”
“夸你变得更勇猛的意思。”
顾甯川深以为然地点着头,怎么会信。
李璟辕回身看到李璟恒失魂落魄地离开宴席,方才又见他明明不胜酒力还喝了不少,旁边的人也不敢劝,忙跟上去。
“三弟……三弟……”李璟辕越喊越追不上,
却先撞见了正与一个宫女在浓情蜜意的燕王。
李璟辕顿时就退了一步,自觉失礼又尴尬,“皇叔安好。”
李煜綦春风满怀,让怀中的美人先离开,还泛着桃红的目光往太子要追过去的方向扫一眼就明白了,“三殿下这是……猎场和情场都不如意啊……”
李璟辕本就有几杯酒下肚,一股热流霎时就窜上耳朵和脸颊,努力平静道:“让皇叔见笑了……三弟他……只是不胜酒力罢了……”
李煜綦看到一脸红的少年,脸上笑意不减,说:“我说的是他在你父皇那儿也讨不着好……”他移开了打量太子的目光,颇有心得地说:“三殿下这会儿其实最听不得亲兄弟的所谓安慰和鼓励,太子殿下若放心,皇叔可以过去照看一下,宽慰几句。”
李璟辕想起,李璟恒和皇叔向来是能说上几句的,而他与皇叔,往日碍于父皇的约束才不敢多聊几句,其实都是一家人,何苦一生都要这样防备生疏呢?
“皇叔言重了,既如此,璟辕就劳烦皇叔一趟。”
人没追上,李璟辕心里惦记着两个皇子都离席了不合礼仪,加快了脚步。
廊间的风裹挟雾气,陡然凛冽了几分,凉意骤起,反而将暖暖的酒意带走了。
李璟辕心事重重,忽然见前面一人长身玉立站在廊下,笑道:“二弟春风得意,也不胜酒力么?”
李璟辞回身过来行礼,说:“殿下可别笑我,我是在这里等殿下的。”
“既是特意等我,这里只有我们兄弟二人,何须拘泥这些礼数,你就和这几日在猎场一样,唤我一声皇兄就好。”李璟辕真心替这个弟弟感到高兴,伸手拍了拍他,好像回到了并肩作战的猎场上,“有什么话想和我说?”
李璟辞和他并肩往回走,说:“我是想特意谢过皇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