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想不起来,是压根没有看清楚。”
“死者是什么人?”
“外地人,什么资料都没有。他只有十九岁。我们怀疑是某个帮派的成员,但是他们的口风很紧,问不出来的。”
——帮派,非法暴力组织,手提水果刀的年轻人。
——那个男人看到李萱和宋先平,聊了几句就走了。明明刚才还像个杀手一样哦。
姚珊的话忽然飞进印山城脑中,这两个形象自动重合起来。
“那、为什么找宋先平录口供?”
“宋先平?哦——文庭书店的老板。”老吴恍然想起,点着头说,“我们排查了几个路上的监控,都没有发现那天晚上有人追逐,这两个人的路线很刁钻。慢慢缩小范围后,我判断他们可能经过了文庭书店。店门口装了摄像头。”
“结果呢?”
老吴摇了摇头。“视频的保存时长只有48小时,我们赶过去的时候超时了,那晚的录像已经被覆盖了。”
一般来说,监控视频的保存有多档清晰度可以选择,从一个月到几天不等,保存时间越长则视频的清晰度越低。
文庭书店遭过贼,因为监控画面太过模糊无法锁定嫌疑人。宋先平认为,与其这样,不如缩短保存时长以增加清晰度。
“他们每天都会盘货,少了东西当天就能发现,所以就把视频设置成最高分辨率,有48小时足够了。”
“你有没有想过,这个设置也许是在案发后改的?”
老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文庭书店里的每个人我都查过了,都没有嫌疑。”
“谢谢,劳烦你了。”
印山城走出派出所门,望着天空深深提气。他觉得自己的想象力触摸到了现实的边缘。
基于某种原因,江久旭在当时急需一笔钱。于是宋先平把自己贷款的机构,也就是李家的借贷公司介绍给他。
欠债未还的江久旭两手空空,没有任何资产可供抵押。在这种情况下,借贷公司找暴力组织解决问题是很常见的。
讨债人白天追到文庭书店,见李萱和宋先平熟识江久旭,不便纠缠,等到晚上直接杀到江久旭住处,于是上演了一场深夜追逐戏。
即便是在逃命,江久旭仍然没有慌不择路,他对周围一带很熟悉,挑小路走,就不会被监控拍到,或许他已经做好了酿成惨剧的心里准备。
老天真的眷顾他,鬼使神差地窜出一个大手东,把事情搅成一滩浑水。追债人死了,而且有人为此承担后果,还有比这更离谱的狗屎运吗?
然而当他回到公寓楼下,却发现了瑕疵。文庭书店的摄像头拍到了讨债人追赶他的画面。
无奈之下,江久旭只能找宋先平交涉,要求他删除监控录像。
为了防止警察起疑,最后牵连到自己,宋先平没有直接删除视频,而是选择了提高画质缩短保存期限的方法。可是谁又知道,他有没有在原有视频被覆盖之前做了备份呢?
就是这样,没错!
宋先平拿住了江久旭的把柄,而在冬至前的那个夜晚,以此为要挟让江久旭成为了他的凶器。
哪有什么狗屎运,老天的恩赐是要还的。
那么,接下来的问题就是,江久旭到底把陈秋原弄到哪里去了?
手机响了,深思中的印山城被吓了一跳。
“城哥,红枫区有线索。”黄宇的口吻保持一贯的平静,“宋先平经常去那儿,是找一个女人。”
“女人呢?”
“走了。我马上部署追踪,找出她应该不难。”
“为什么?”
“她是个瘸子。”
第三章 原野明月(05)
转弯处路面开裂,忽然低了一截,电动车倾斜过来,后轮“刺啦”滑出一道印子,子阳连忙跨出右腿撑住,引得旁边的老妇人一个顿步。
“小伙子当心点啦。”
子阳道过谢,摆正车头继续在七拐八扭的小巷里穿行。红枫区内都是两三层高的自建房,家家户户有围墙和院子,道路被压榨得狭窄不堪。尽管如此,还是有轿车接连驶过。司机们应该都是这里的居民,互有默契地单向行驶,否则根本无法交车。
41弄10号,到底在哪儿呢?子阳拧着脖子观察门牌,发现号码毫无规律可言。临街店铺虽多,可是店主们只知道哪家姓甚名谁,提起门牌号都是一脸茫然,最后找到目的地花了半个多小时。
这是一栋两层高的民宅,墙砂呈现淡雅的米黄色,琉璃瓦将傍晚的霞光凝成耀眼的亮点。院子大的出奇,另有两间石棉仓房,可以用来停车。一辆警车横在正屋门口。
宋先平坠海身亡的消息是从父亲嘴里听说的。打捞上来的尸体被送到父亲就职的医院进行尸检。子阳大为震惊,找黄宇了解具体情况。这次表哥对他开诚布公,没有隐瞒任何信息。黄宇之前没有接受他的建议盯紧宋先平,现在多少有些后悔吧。
刚才闲来无事,又打表哥电话,得知神秘电话的线索有眉目,问清地址以后马上赶了过来。
子阳奔上二楼,见黄宇站在卧室外和一位六十来岁的男人交谈。卧室里有三名戴手套的警察正对着地板和家具寻找痕迹。
“她一个人租那么大房子,你不觉得奇怪吗?”黄宇问。
“这个……她说过段时间会有亲戚过来住,我也没多问。说白了,只要钱给足,我管那么多干嘛,你说是吧?”
男人身穿西裤搭配不伦不类的牛仔衬衫,铁灰的头发理得很短,看起来很精干。他是这里的房东,刚从郊区的朋友家回来。
黄宇带领自己中队的两名下属,连同多位社区民警,从昨天下午开始在红枫区内寻找宋先平的踪迹,直到一小时前才有收获。
目击者住在马路对面,是一位年轻的面包师。他称多次看到一辆陌生的黑色大众车出现在自家对门的院子里。从车上下来的男人还和他对过眼,从此越发留意,印象深刻。黄宇问他看见的汽车车型,他甚至还报对了三位车牌号码。
但这位面包师却不知道被访者是谁。他听邻居谈论过对门的租客是个瘸腿的女人,可是从来没见过。黄宇又去问那位邻居,邻居说只是听房东说起,自己也未曾亲眼目睹。
房东在县城别处有房,平时和老伴及儿子一家,共五口人住在高档小区里。红枫区的房子用作出租。
大约一个月以前,有位年轻女子通过房东贴在外墙的出租启事联系到他,有意租下整套房子。这栋房子装修虽好,但由于位置太深,一直鲜有租客,房东自然喜不自胜。
收了租金之后,房东只回来过一次,大约是在一周前的深夜。
“因为孙子学校里第二天要搞什么角色扮演,买不到合适的道具,我只好给他临时做一个,就回来拿东西。”
房东走进仓房找电钻,发现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不太像女性的座驾,就以为女人的亲戚来了。他下意识地仰头看向二楼,亮着灯的窗户上映出一个男人的身影。
“车不是停在院子里,是停在仓房里面?”
如此看来,宋先平或许曾在这里留宿。
黄宇让房东仔细回想女人的样子。
“走路怪怪的,一个膝盖好像有点朝里弯曲,其他……我也就见过她一次。”
黄宇查了女人随手写给房东的身份证号码,是假的。至于姓名,她只说自己姓陈。
子阳上前一步,翻出手机里的照片给房东看。
“是不是她?”
房东接过手机,重症老花眼似的把手机放在肚子前看了半晌。
“像是有点像,不过应该不是吧,没那么长的头发,哦对了,她额头上有疤,耳朵好像也有问题。”
“听不见吗?”
“不是,是耳朵本身有问题。”房东捏住自己右侧的耳垂,“这个地方少了一块,就是照片上挂耳环的地方。”
子阳皱紧眉头,感到钻心的疼痛。
她受了重伤……继而,一阵喜悦涌上胸口。她还活着!
子阳对着表哥大笑起来:“一定是她,她还活着!”
可是下一秒,刚刚提起来的情绪又沉了下去,担忧盖过了喜悦。秋原杀了宋先平?这可如何是好啊?
技术组带头模样的警察走出卧室,面色凝重地朝黄宇摇头。
“已经被清理过了,头皮屑都没有。”
黄宇轻轻咂了下舌头。
子阳朝卧室内张望,里面的布置极其清简,床铺,桌椅,柜子,木漆的颜色各不相同,应该就是房东七拼八凑留下来的家具。床铺只剩一张床板,日用品一件也看不到。
“其他房间我再看看吧,不过希望不大。”技警转身进了隔壁。
二楼总共有三间卧室外加一个卫生间。其他两间面积较小,空空荡荡,不像有人住过的样子。
黄宇给印山城打完电话,先回派出所调动人力排查红枫区周边监控,然后去局里找沈重商量。
“这个女人自己没有车,离开红枫区要么走,要么打车。出租车公司那边我打过招呼了。”
“好,辛苦了。”沈重正在别的组分析案情,抽空回办公室和黄宇碰面,急不可耐地喝掉半杯茶,思路一下子就回来了。“但我觉得,这个事情可能不太乐观。”
“为什么这么说?”
“我们在被她牵着鼻子走,不觉得吗?她好像对云岸县的监控系统了如指掌。有心要避开,方法多得是。”
确实,黄宇也因此感到困惑。
“老印跟我说过他的魔术理论。这个案子,表面看就是一场意外,可是从一开始我们就没把它当成意外处理。”沈重说道。
“魔术……”
“对,不让你看穿其中的机关,但是让你知道有表演者的存在,就好像存心找我们茬。”
黄宇在心中咀嚼这句话的含义。
“宋先平一路开车过来,只有最后的探头拍不到车里的人,如果这里面真的有文章,那么凶手必须知道这一点。哪里的探头有夜视功能,一般人怎能了解?不查资料的话,你也不知道吧?”
黄宇点头承认。“她会不会还有其他的帮手?”
“有可能。还有,把住过一个月的房间里所有的痕迹都清理干净,不是一会儿工夫就能解决的。虽然说报警的老头耽搁了大半天工夫,但这没法事先算计。所以,她应该是做好了所有准备之后动手的,知道我们会找上门。”
“我现在想想,选择红枫区藏身,没有比这更合适的地方了。生活必须一应俱全,又不用担心暴露在监控里。”
“话说回来,她费那么大周章做什么,特地在那儿住了一个月。不会是在搞什么催眠吧?”
“催……眠?”
“不不……我只是在想,假使宋先平没有被精神控制的话,这件事就太蹊跷了。”
浩强打开第六支啤酒,又绘声绘色地说了一桩抓奸的案子。
“有些人就是这么缺心眼,以为订个楼层高的房间就可以不拉窗帘。”
“那是你运气好,周围正好有高楼蹲点。”
浩强摇了摇头,竖起食指做了一个绕圈上升的动作。“用无人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