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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惊悚推理 > 冬至前夜(出书版) > 冬至前夜(出书版) 第35节
  大虎来到一棵树下,它的叫声没有之前那么果断,绕着树根走了两圈,不断闻嗅着。
  挖掘开始。几分钟后,铁锹撞到了坚硬物,负责挖掘的警员眉头一皱,蹲下身从土坑里拔出一个长方形的物体,用系着麻绳的布包裹住,比纸巾盒略大一些。警员茫然地看向沈重。
  预感应验了,印山城忽然觉得烦躁不安,但身为警察,不可能制止行动。他上前一步,粗暴地从警员手中夺过那件东西。
  解开绳子,棉布内还有一层半透明的油纸,掀开油纸,露出一个檀色的木盒子,上面雕着一朵不知名的花。
  一阵微弱的腐气掠过鼻尖,印山城打开木盒,迅速看了一眼便又盖上了。
  “什么东西?”好几个人问。
  印山城在众人惊呆的目光下重新包好木盒,递给身旁的警员。
  “埋回去吧,是胎儿的尸体。”
  第三章 原野明月(11)
  “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我不该让小月上来吃饭……”红津喃喃不休。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桌对面的年轻警察大声呵斥,审讯室里反弹出短暂的回应,红津吓了个激灵。
  “真的,是真的,阿松没有杀人,是别人把小月沉到湖里的,那时候小月一定还活着。阿松……阿松只是把她找回来,埋在院子里。他每天都去湖里找……”
  警察叹了口气。“我在问你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你就把你看到的从头到尾说一遍。”他伸出两根手指冲着自己的眼睛,“只说看到的,没有看到的不要瞎猜。到底是谁杀了人,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明白了吗?”
  红津点点头,等气喘匀了,磕磕巴巴开始讲。
  那天晚上,红津准备了糯米、酒酿、桂圆、向村里人访的土鸡蛋,锅里还炖着排骨汤。明天就是冬至了,最长的夜晚很快就会过去。红津心头落着朦胧的期待。
  小月走进厨房,竟帮忙剥起桂圆来。桂圆装在塑料果盘里,旁边放着牙签。她用牙签穿过桂圆梗下的皮,转动牙签刮开顶部,再轻轻一捏,桂圆就跳出壳来,牙签刺入肉和核的间隙,挑开。不消几分钟,一盘晶莹剔透的桂圆肉就准备好了。
  真利索,到底还是乡下人家的孩子呀。红津笑着看她。小月一句话也没说,也不看谁,把砧板上杀净的鲈鱼冲洗一遍,盛盘,切了葱姜,倒上黄酒。红津连忙从碗柜里找出蒸架。
  下午,小月走出地下室的时候,腿还有点软。红津用肩膀托着她的屁股,让她爬出灶台下的开口。阿松在上面拉她的手,扶她坐到客厅的椅子上。
  地下室的灯是黄的,所以红津印象里,小月总是一脸蜡黄。这时天光透进来,小月像纸一样白,半握的拳头微微颤抖,手背上没肉,青色的血管看得分明。她长久面朝窗户,望向天空和远山。她有三十九天没有见过外头的世界了。
  红津知道小月想到院子里去,她觉得小月不会喊。但阿松一直皱着眉,还是有顾虑,他不开口,红津不敢做主。
  傍晚,小月就活动如常了。她先去浴室洗澡,出来时穿的是红津的棉外套,圆滚滚的,和身体扩开一层,只好紧紧裹着。地下室有电暖器,上面显得更冷。
  阿松回到地下室,取出小月自己的尼大衣让她穿上。尼大衣蓝得发光,真漂亮,红津睁着迷蒙的眼睛,贴近了看,越看越喜欢。但同时,内心有一股不安的距离感涌上来。她穿这身衣服来的,现在的样子,就好像要原原本本地离开似的。
  红津走进厨房开始张罗,心想着让阿松和小月在客厅里说说话。可是她听到的只有沉默,外头没有人一样。过了一会儿,小月进来帮忙。看着她的样子,红津又是欣慰又是苦恼。
  准备妥当,已经过六点了。阿松开了灯,把合上窗帘。三个人围着八仙桌坐下,红津和小月面对面,给她夹菜。小月舀一勺桂圆肉,抿着嘴吃了。
  “甜不甜?”红津问。
  小月点点头,还是没有开口。
  过去,小月的位子是阿松坐的,阿松现在的位子上坐着老头子……家里多久没有第三个人了?红津一边笑一边忍不住流泪。小月抬头看她一眼,又把勺子放下了。
  “喝点杨梅酒吧,啊?”红津抹掉鼻涕,眼汪汪地看着儿子。她不想那么快吃完晚饭。
  阿松默许了。
  坛口用塑料膜封得结实,杨梅酒泡了一年多,味道还是很冲。浅浅一口下去,小肚子里热烘烘的。红津放下酒杯,见小月仰起脖子一饮而尽。红津愣了楞,又给她倒上,两人就这样来来回回喝了好几杯。
  阿松不会喝酒,吃饱糯米饭,走开去抽烟了。
  “想回家吗?”红津低下头小声问。
  小月睁大眼睛,睫毛不住抖动。
  “可是阿松不会同意的。我……我也想你留下来。我知道,强扭的瓜不甜,你要是真的走了,不要对别人提起,好吗?阿松喜欢你,你要是讲了,他过难过的。”
  “……我不走。”
  这话说得很轻,但是阿松肯定听到了,他倚着墙,夹烟的手有好一阵没动。
  小月的脸是被酒熏红的,这会儿看着像害羞似的。红津挺直腰杆,觉得浑身的经络都顺畅了,可是视线却越来越弱,日光灯白茫茫的,把小月的脸都照糊了。没关系,这有什么关系呢?过段日子就能动手术了,让小月陪我去。今天的杨梅酒可真好喝啊,老头在,一定喝得比我还多……
  快八点时,小月醉了,把手臂横在桌上,枕着额头。红津摇摇晃晃站起来,拉起她往二楼走。“今天睡房里,我给你收拾好了。”
  小月挽住红津的胳膊,气喘得很急。阿松望着两人的背影若有所思,然后走进杂物间,不知鼓捣什么去了。
  上到二楼走进客卧,红津铺开昨天就已经晒过的被子,本想再说几句话,可小月一躺下便闭上眼睛,衣服也没脱,很快就睡着了。
  头晕地厉害。红津在床边发了一阵呆,起身离开。她没忘记阿松的嘱咐,用钥匙反锁上房门。
  草草洗漱完毕,红津回自己房间睡下。
  不久,她听到沉闷的敲击声,睁开眼看钟,十一点十分。一听方位就知道是小月在拍门。同时,她感到小腹酸胀,才意识到自己其实是被尿意憋醒的。心下暗骂自己糊涂,小月也一定是忍不住要上洗手间,至少应该给她准备个痰盂。
  小月见开门的是红津,松了口气,出门往楼梯口跑。红津一把拽住她的手腕。
  “卫生间楼上就有。”
  小月眨眨眼,转身走进二楼的卫生间。红津守在门口,过了三四分钟仍不见她出来。
  “小月……”红津边敲门边喊,转动把手推门一看,小月侧卧着倒在马桶边。
  “哎呀,怎么了?”
  红津刚俯下身,小月突然睁大眼珠,像兔子一样弹起身,手里握着水拨子的木柄挥过来。红津躲闪不及,侧脸连着耳朵挨了一记,一声炸裂的巨响几乎把她震聋。回过神来时,小月已经夺门而出。
  “阿松……阿松!”红津撕心裂肺。
  阿松听到呼喊,从房间冲出来,穿着拖鞋追下楼去。
  完了,这下完了。红津懊恼地用拳头砸自己的脑袋。
  她喘了口气爬起来,跌跌撞撞跑出院子。胡乱跑了一阵,眼前的田野一片黑暗,连星光也看不见。阿松和小月踪影全无,天地间仿佛只剩她一个人。猛然回望,自己家的灯光缩成了一个小白点。
  红津不敢再走了,蹲下来抱住膝盖大哭。脸上的肉一抽动,被小月打中的地方便火辣辣地痛,越痛越是止不住哭泣。
  不知过了多久,阿松终于回来了!小月伏在他肩上,像个沙袋一样一动不动。
  “她怎么了?怎么回事啊?”红津揉揉眼,跟着阿松走回家。
  阿松把小月扛进地下室,把她放平在地上,自己也仰面躺下,胸口不停起伏。贴身的棉布衫被汗水染成深色,头发像洗过一样。
  有血腥味!红津把目光转向小月,顿时吓得全身抽搐。
  小月的脸被长发缠住了,露出的下半张脸是鲜红色的,嘴唇上粘稠血液在鼻息下蠕动,如果没有这微弱的变化,简直和死尸没有分别。她的脚尖指着天花板,膝盖却朝内弯曲。外套上沾满了枯枝残叶……不对,尼大衣的颜色怎么变浅了?
  第三章 原野明月(12)
  “也就是说,那个时候卫明松带回来的女人是陈秋原?”听到这里,沈重忍不住开口问。
  “是。”黄宇清晰地回答。
  尽管大家已经能猜个八九不离十,这个明确的答复仍然在会议室里激起一阵惊叹和释然夹杂的声音。
  “那么……严小月是卫明松杀的?”
  这个问题黄宇答不上来,他看向负责审讯卫明松的印山城。
  “事到如今,这一点已经很难判断了。”印山城眯着眼,被自己的烟熏到了,“卫明松在105县道旁追上严小月,两人发生肢体冲突,严小月摔倒,脑袋撞在碎石块上,一下子失去意识了。就在几秒钟之后,走在县道上的陈秋原被江久旭开车撞飞。因为撞击力度很大,陈秋原落地的位置比严小月距离县道更远。所以江久旭找到的人是严小月。他把严小月当成陈秋原沉到湖里了。据他说,当时严小月满脸是血,已经没有呼吸了。但是,他的妻子陆冰燕说她不确定严小月是否已经死亡。”
  严小月的尸体已然化为一具白骨,内脏完全腐烂,无法判断死因是否为生前溺水。现在只能期待,头骨的伤痕可以鉴定出碎石撞击是否致命。从以往的经验看,希望非常渺茫。
  “卫明松一直躲在树丛里,看着江久旭把严小月背走。他很矛盾,可是最终也不敢跳出来制止,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印山城哼笑一声,“说到底,还是自己的处境最重要。”
  “然后他就把陈秋原带回家了?”沈重似问非问。
  “是的,他发现陈秋原还有一口气。其实,从卫明松的立场看,就算陈秋原已经死亡,他也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尸体一旦被发现,江久旭就会知道自己沉错人了,事情会朝着不可预料的方向发展。所以,把陈秋原带回去是最好的选择。当然,他可以学江久旭,把陈秋原也沉到湖里……不过我相信,伤害严小月不是他的主观意愿,这时候他的内心受到了很大的冲击,再处理掉陈秋原是不可能下得去手了。”
  会议室里一片沉默,几位刑警似乎都在设身处地考虑卫明松当时的心境,或是仍为这一幕天作的巧合感到不可思议。
  这就是陈秋原的“重生”之谜。这其中,她的耳坠是构成谜团的关键因素。耳坠掉落在陆冰燕的车上,陆冰燕以此明确了车祸受害人的身份——警察在寻找的失踪女人和被撞的女人戴着同一款耳坠——毫无疑问,被撞的人就是陈秋原。这一判断并没有错,但谁能想到,就在土坡下的灌木丛里,陈秋原被老天爷“调了包”,于是被沉入湖底的女人成了另一个人。
  “从那之后,卫明松就把自己和陈秋原关在地下室里,直到陈秋原身体恢复。”印山城继续陈述。
  在卫明松眼里,江久旭虽然是埋葬严小月的罪魁祸首,但自己的一时鲁莽和懦弱,却是酿成悲剧的根源。出于恨意,他站到了江久旭的对立面,出于悔意,他或许把陈秋原当成了严小月的替身。
  “这家伙脑子有毛病……”沈重轻声骂了一句。
  搜捕队赶到卫明松家里时,任谁都能看出来陈秋原没有被囚禁,因此“替身”的说法其实还有待商榷。母子两人全力救治陈秋原,大概也有赎罪的心理成分。尽管卫明松坦言,他扛起陈秋原走回家的那一刻,并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后来也萌生过杀了她然后埋在橘树林里的念头。
  “十几年前,卫明松的父亲举报领导贪污受贿,母亲因此遭到领导报复,被当众侮辱,父亲找领导算账,最后意外死亡。”
  “嗯,我知道那个事情。”沈重摸着下巴点点头。
  “那时候卫明松还没成年,心里上接受不了,加上他这个人原本就很孤僻,所以……”印山城耸了耸了肩。
  因为不被这个世界正视,所以认为无需再遵循这个世界的规则,这是偏执型人格罪犯的普遍心理特征。
  “那么金丰村的案子……”
  “是的,凶手就是他。”
  卫明松对金丰村轿车杀人案的行凶细节供认不讳。
  去年11月12日凌晨,他在岸前酒吧附近徘徊,看到严小月跟随胡金权走出酒吧,坐上黑色轿车离开。他驾驶一辆小货车,关掉车灯远远跟在后面。
  之后,胡金权把轿车停在金丰村的偏僻角落,在车上对严小月实施性侵。
  “性侵?”有人提出质疑。
  印山城收了收下巴,表示明白他的意思。“这是卫明松自己的陈述。”
  其他人开始陆续发表看法:
  “半夜三更的,严小月看着车子往野树林里开,心里肯定早有准备。”
  “严小月在鸾凤城那种地方工作,胡金权是她的客人,老相好,他想干什么不是明摆着嘛,既然愿意上车跟他走,后面的事情就不会是强迫的。”
  “是啊,卫明松硬说成是‘性侵’,无非是想求个‘防卫过当’,好从轻量刑。”
  “客观地讲,卫明松是用胡金权的领带勒死他的,他没有准备凶器,这一点对他有利。是‘蓄意杀人’还是救人导致‘防卫过当’,还真不好判断。”
  “所谓‘防卫’,一定有紧急避险的必要。胡金权当时在车里,如果卫明松把他引出来,在车外杀死他,那就称不上‘防卫’了。所以要符合‘防卫’的含义,不管过不过当,搏斗必须发生在车里面,而在这种情况下,车里很可能会留下卫明松的痕迹,但实际上没有。所以他一定戴了手套和帽子。”
  “一定?不不,这种逻辑是站不住脚的。有痕迹可以表明行为存在,但是反过来,没有痕迹并不能认定他做了掩盖痕迹的准备。退一步讲,就算他戴了手套和帽子,一定是准备杀人吗?那时候已经入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