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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惊悚推理 > 冬至前夜(出书版) > 冬至前夜(出书版) 第39节
  “嗯,挺好的。”
  气氛逐渐尴尬,但比尴尬更让秋原不安的是,她怕子阳会问宋先平的事。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回嘉园市里工作,还是原先的公司。”
  “要回嘉园吗?”
  “嗯,这里的房子到这个月底也刚好到期了。”
  “对,换个地方也好。不对,不是也好,是太好了!从明天起,就是新的人生。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那些肯定都是误会,既然警察没有为难你……”
  秋原感到窒息,提起一口气打断他:“你也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吧。”说完不回头地往楼梯走。
  “秋原姐,换了新号码,记得给我发个消息啊——”
  子阳的话如同呼喊一般,好像秋原正在旷野中远去。
  打开家门,母亲从沙发边迎到玄关。“怎么这么晚?我以为你又什么出事了。”她嘴唇苍白,有些翘裂。
  今天下午从公安局赶回这里,秋原和母亲时隔十五个月后重逢。秋原无论如何料想不到,母亲守着一线希望,在这里住了整整半年。陪她来的男人没几天就回去了,现在两人的关系已经退回到相好之前。男人又搭上了别的女人。
  “本来就不是什么正经人,无所谓的啦。”母亲掀起秋原的裤腿,看到变形的膝盖,顿时泪流不止。
  无所谓是假的,她不习惯一个人过日子。自从父亲过世,最近这半年就是她所忍受的最长久的孤独。
  人上了年纪,真的会改变很多吧。
  离开阿松家搬到红枫区的第二天,秋原偷偷来这里,准备带些东西过去,赫然发现母亲站在阳台上。她躲在巷子里哭泣,差点就决定放弃计划,和母亲一起回老家。
  秋原换了鞋,从包里取出手机拨打电话。母亲的手机马上响了。
  “这是我新换的号码,你存一下。”
  “这手机也是新买的吗?那你刚才也不打个电话过来,真是的。”母亲低下头笨拙地操作起来,“唉对了,刚才小周来找你,等了一个多小时,回去了。”
  “嗯,我知道。”
  “最近几个月,他来过这里好几次,明知道你不在……他,他人挺好的。”
  秋原闭上眼睛,深深吸气。
  “好了好了,我不说,我不说……现在说这个也不合适。你熬了那么久,今晚早点睡,啊?明天我陪你去医院看腿。”
  同样的,关于自己的遭遇,秋原不愿讲,母亲也就不再问了。她知道宋先平这个人,知道秋原怀孕后遭遇车祸流产,但也愿意相信女儿和宋先平的死无关。
  警察不会那么轻易放弃,母亲和子阳都会被追踪调查,对他们多说没有好处。
  秋原的心被剜去了一块,失去的部分不可能找回来了,无论填上什么,都不能替代原来的部分,伤口无法愈合。既然如此,只得把剩余的部分也一并剜去,彻底清理干净,期待接纳新生而不会产生排异。
  这算是一种办法吧,假如治疗心症真的有办法的话。似乎很任性,没有道理可言,但终归算个办法。人要从容地活下去,总得给自己想个办法,总得迈过心坎。宋先平不死,这道坎就一直横在心里。他是所有过去的凝结,抹掉才能无所顾虑。孩子已经被抹掉了,宋先平就必须一同被抹掉。
  秋原真想找个人对他说,杀宋先平并不是复仇,她只是想重新开始。从弥留中醒来的那一刻,她知道世上再没有谁能阻挡她对新生的渴望。
  第三章 原野明月(16)
  第二天一早,窗外传来清脆的鸟鸣。秋原睁开眼,厨房飘出醇浓的香味。母亲已经洗好衣服,正在阳台上晾晒。
  秋原洗漱完毕,从锅里盛出鸡肉粥,坐下吃了起来。
  米粒炸出毛边,粥的稠度刚刚好,鸡肉扯成丝,辅料有香菇和花生,第一口有点淡,吃到小一半就不觉得了。
  “你烧的?”
  “对啊!”母亲用力甩挺一件衬衫,这两个字听起来铿锵有力。
  “上回吃你做的饭,好像是小学五年级。”
  “别胡扯。”
  “这半年没少练哦。”
  母亲嗤嗤地笑了。
  “妈,说真的,跟我一块儿去嘉园吧。”
  这个事昨天提过。母亲的思想既前卫又保守,一旦女儿成了家,她是不能赖着不走的,一个人在陌生的城市里生活也不对劲,迟早还是要回老家。说到底,她仍然希望秋原能回去,嫁个当地人过日子。
  母亲半天不吱声,秋原以为她正慎重考虑。可是过了一阵,连挂衣架的声音也停止了。
  母亲快步走进来,指着外面小声说:“有个男人坐在车里,一直看着我,有毛病的。”
  秋原放下勺子,走到阳台上凝视马路对面。
  一只夹着烟的手搁在车窗上,车不是警车,车里的人却是警察。他像头灰熊一样从车里钻出来,朝秋原点头致意。
  “是个朋友,我下去一会儿。”
  印山城站在车门边没动,等着秋原一步步走近。
  “回到自己家了,昨晚睡得还好吧?”
  “印警官是一直守在这儿,等着我睡醒吗?”
  他仰头大笑。
  “看来有重大突破呀。”
  “你和盛国良联手,我怕是突破不了了。不过,这才第一个回合,来日方长。”
  秋原没有接话,她不必否认自己和盛国良的关系,这毫无意义。她明白,印山城心中雪亮,他只缺证据。
  “江久旭的案子快开审了,如果不介意的话,想请你出庭作证。”
  “我介意。”
  “行,这是你的权利,我会转告法院。”他回应很快,丝毫不觉得意外。
  一辆早餐车从巷子里拐出来,费力地在人行道上颠簸前行,发出“咯楞咯楞”的声音。印山城侧过身,看着推车的老妇人。
  “我不知道宋先平是怎么跟你解释的,江久旭说,那天晚上,宋先平并没有指示他开车撞你。电话刚刚接通,车祸就发生了。”
  秋原心中暗流涌动,印山城这番话突兀又自然,好像两人已经就这个话题聊了很久,一不留神就会中套。
  “当然了,江久旭可能是在说谎。他现在实锤的罪名是毁尸灭迹,如果承认,就会加上故意杀人。但是不能因此就彻底否定车祸是意外,对吧?我想知道,宋先平是怎么说的?”
  “车祸那天晚上,是我见他的最后一面,他怎么说我没法知道。”
  “是嘛。”印山城低下头,不易察觉地哼笑着,“我心里一早就有个疑问,你为什么要选择红枫区的房子,为什么要在那儿跟宋先平见面?答案很快就有了,因为那一片没有监控……”
  “印警官,你这样自说自话,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聊。”
  “那就忍耐一下,就当我自说自话吧,先看我说得对不对。”
  秋原调整站姿,把双手插进针织衫的衣兜里。
  “没有监控这一点很有说服力,以至于我不再想别的。直到搞明白这个东西的用意,我才想到那套房子的另一个特点。”印山城把手臂伸进车窗,缩回来时,掌心托着一块形如印章的蓝色玻璃。
  香水。
  秋原一瞬间感到强烈的惊恐,但很快恢复平静。是的,他完全明白了,可是那又如何?这根本不能算证据。
  “另一个特点是——院子,更准确地说,是能停下两辆车的院子。宋先平遇害前的某一天,你把他的车换了,对吧?我的推理其实只弄错了一个地方,我完全搞反了——宋先平自己开的是伪装车,而你们冲进海里的是他的真车!”
  秋原侧过脸看向别处。反驳没有必要,扭头就走也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这警察真是够烦人的。
  “你约宋先平到红枫区那套房子里。接着,刘慕把自己的车也开进院子。你找机会在楼上用宋先平的钥匙解锁他的车,这应该不难吧?你留住宋先平,直到刘慕把宋先平车里的东西全部挪到自己车里,换好车牌,然后把宋先平的车推出院子。这个过程也许卫明松也参与了,毕竟两个人干活更快嘛。
  “最后,你把两辆车的钥匙掉包,让宋先平拿着刘慕的车钥匙离开,院子里只剩刘慕的车,他当然以为是自己的。从那时起,宋先平一直开着刘慕的车,直到半夜被你打电话叫出去、直到死也没有察觉。而刘慕要做的,就是把宋先平的车开到那条路上,再准备一块宋先平的假牌照就行了。之后的杀人方法,和我昨天说的一样,只是现在两辆车反过来了,结论自然是反的。
  “我把自己当成宋先平,设身处地地想,好像真的很难分辨出来车不是自己的。他的车买了不到一年,里里外外都没什么磨损;他本来就爱整洁,能收拾起来的东西绝不放在外面;没有人会记住自己车钥匙的齿痕;发现里程数不对,第一反应可能是仪表盘出故障了。但车里还有一样东西,是没法替换掉的——
  “气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气味,每辆车里也有。所以,它变得至关重要。”印山城用手指捏起香水瓶,瓶子一角折射出朝霞的光芒,“不,不只是‘它’,应该是‘它们’。一模一样的香水有两瓶,另外一瓶放在刘慕的车里。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把香水送给宋先平的,这当然是越早越好,因为香水掩盖气味需要时间。可能在红枫区第一次碰面的时候就送给他了吧。原本气味不同的两辆车,因为同一款香水而变得无限接近,宋先平坐进刘慕的车里才不会起疑。
  “把宋先平的车开进海里之后,你面临一个两难的选择:到底应不应该把香水瓶留在车上。如果近期有人看见过宋先平车里的香水,拿走就显得不自然;反之,如果没人见过就不应该留着。我也在心里权衡了一下,我赞同你的选择,相比较而言,把香水留在车里更稳妥一些。
  “整个计划有些冒险,不过真的很妙。怎么样,说对了吗?”
  “你打算用这套说法再把我抓回去吗?”秋原不想再啰嗦了。
  印山城一边笑一边摇头。
  “当我想明白这些以后,最让我心寒的是,你根本就没有给宋先平机会。你不想给。”他转头看着秋原,忽然露出凶狠而愤怒的眼神,“在红枫区的那一个月,无论宋先平说什么,你都不会接受。这一个月只是为了换掉车里的气味,只是杀人计划的必要环节。从你走出那片橘园开始,你就决定了要杀死宋先平,没有任何余地。陈小姐,你的心被仇恨蒙蔽了,你问问自己,你还是个正常人吗?!”
  “你说完了吗?”
  印山城喘着粗气,目光中的锐利渐渐消失了。他无可奈何。
  “印警官,你有个女儿吧?”
  “真不公平。”
  “我的孩子……连是男是女也不知道呀,说不定也是个女孩儿,长大以后像印警官的女儿一样出色。”
  “你别再想这些了,永远没有答案的。”
  “假如,你的女儿发生意外,你会拿凶手怎么办?凶手不死,她就不会真正死去。”
  “她既活不过来,又不会死去。你体会过这种感觉吗?”
  “所以呢,你就要让人陪葬吗?你杀的人,是孩子的父亲!”印山城攥紧拳头,把这句话从丹田挤出嗓门。
  秋原全身颤抖,眼泪夺眶而出,同时却“咯咯”笑出声来:“你别扯偏了,我假设的是你的女儿。”
  印山城愤然转身,猛地拉开车门。“陈小姐,我是个粗人,你的遭遇我很同情,但是你的心情我无法理解。很抱歉,我不会停止调查,直到你受刑的那一天。”他说完钻进车里,疾驰而去。
  不知不觉,额头生出暖意,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了,两边的住宅变得轮廓分明。
  秋原的手机响了,是母亲。她转头望向自家阳台。母亲举着手机向她奋力招手,仿佛打通女儿的电话是一件极不寻常的喜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