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钦”不屑地道:“你舍得沈钦死?”
贺星河微微一笑:“能跟师兄死在一处再好不过,我该谢谢你。”
“沈钦”紧紧地盯着贺星河的脸,试图从中找出谎言的痕迹,却惊讶地发现,贺星河是认真的。
“或者,你还有个选择。”
“说说看。”
“放过我师兄,我给你寄生。”
“沈钦”收回视线,显然在衡量其中利弊。
贺星河:“师兄修炼时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修为亦稀松平常,比我差一大截,难道你就不好奇当世第一高手加上影鬼之王的实力,到时你跺跺脚,整个修真界都要抖三抖。”
东菱闻言着急地迈步:“贺宫主三思!”
方圆拽住她,东菱回头,竟见他虎目含泪:“宫主自有打算,我们改变不了宫主的意思,而且……我相信宫主。”
影鬼之王显然意动。
他抬眼瞥了一下贺星河,又垂下眼帘遮住转动的眼珠,尽管贺星河重伤至此,他仍然深深忌惮。
贺星河笃定地道:“你怕我。”
“沈钦”恼羞成怒:“胡说!你们这些修真者不过是供我寄居的容器,你贺星河是厉害,但那又怎样?最终还不是为我所用?”
贺星河向前半步,和“沈钦”鼻尖相对:“那你还在等什么?”
影鬼之王从沈钦眉心抽离,又从贺星河的眉心丝丝缕缕地钻了进去,贺星河强行压住本能的排斥,五官扭曲变形,真气震荡令他的长发和衣袍无风自舞。
待影鬼之王完全钻进贺星河的身体里,他陡然睁开眼睛,瞳孔血红,眼神却清醒,他以无与伦比的意志力短暂压制住了影鬼之王!
方圆提起的心终于放了回去,热泪盈眶:“宫主不愧是当世第一人!”
东菱的语气骤然急促:“方圆,不对,贺宫主想要自尽!”
果然,贺星河提剑欲意自戕,他神情坚决,只是握剑的手仿佛负重千钧,应是影鬼之王在与他对抗。
长剑一寸一寸地刺向胸腔,剑尖一点鲜红晕染开来。
沈钦刚刚醒转就看到这一幕,失声惊叫:“师弟不要!”
贺星河没有看沈钦,仍把剑尖向着胸腔按压,血迹扩大。
沈钦全身虚软,无力阻止,流下泪来,哀求道:“师兄求你,不要死,这对我来说太残忍了,你以为你死了以后,我能独活吗?”
贺星河终是看向沈钦,他原想,就看最后一眼,看师兄最后一眼,一眼就够了,然后他就跟影鬼之王同归于尽。然而,师兄泪流满面的脸还是让他坚如磐石的意志裂开了一条缝隙,一旦有了裂缝,他的求死之心就迅速土崩瓦解。
贺星河松手,长剑“丁铃——”掉到地上。
影鬼之王开始猛烈争夺这具身体的控制权,贺星河五官扭曲,发出痛苦的嘶吼,他惯来自矜克己,从未在人前失态过,沈钦见他如此,当真心痛如绞。
“师弟,星河……”
沈钦摇摇晃晃地走向贺星河,想要抚摸贺星河的脸,贺星河猛地拍开他的手,眼神邪肆,仿佛对他怀有最深的恶意,下一瞬,贺星河的眼神又变得缱绻疼痛,仿佛对他怀有世间最真的深情。
沈钦泣不成声:“星河……”
贺星河颤抖着伸出手,将要触碰到沈钦的脸时,他又猛地收回手,决绝转身。
“贺某愧对紫霄宫各位门人,今日自请逐出宫门,由师兄沈钦暂代宫主之位,诸位今后若碰到我,无需手下留情。”
贺星河腾空而起,几次纵跃就不见了身影。
夜空中一轮圆月形如玉盘,人世间到处上演着团圆。
第84章
秋夜寒意浸骨,更深露重,枯黄的落叶被修真者的靴子踩进泥泞里。
破庙多处漏风,泥塑菩萨上结满蛛网,靠墙摆着一个有些破旧的蒲团,贺星河落拓地坐在蒲团上,靠墙闭目养神。
他的影子狰狞地扭动,黑影里出现一张模糊的嘴,发出粗犷与尖细并具的两道声音:“贺宫主,中秋之夜,就连凡人都要与家人团圆,难道你就不想跟你师兄一起饮酒赏月?”
贺星河并不搭理他。
影鬼之王又说:“你我若联手,定能成为修真界的帝王,到时整个天下都是你的,当然也包括你那可爱的师兄,你想对他做什么就对他做什么,你就不心动吗?”
贺星河依然不为所动。
影鬼之王恼羞成怒:“那你就烂在这破庙里吧!”
影鬼之王对贺星河的这具肉身以及他的一身修为是极其满意的,可惜贺星河的意志之坚也远超他的想象,贺星河重伤时,他尚且无法占据他的身体,如今贺星河打坐疗伤,伤势慢慢痊愈,影鬼之王越发压制不了他,需拼尽全力才能短暂占据上风。
更让影鬼之王气愤的是,贺星河所修功法天生克他,除非他伤至濒死,否则他想跑都跑不了!
在破庙呆了三天,影鬼之王俨然成了一个怨妇,三不五时阴阳怪气尖酸刻薄地讽刺贺星河,贺星河通常不理会,他骂一千句,贺星河才轻飘飘地回一句,这一句又能激得他骂下一个一千句。
三天后,贺星河的修为恢复三成,终于第一次走出破庙。
影鬼之王欣喜不已:“你终于想通了。”
贺星河又抬脚走回破庙。
影鬼之王当即被气得头昏脑涨,破口大骂,正在他想要不顾一切地夺取贺星河身体的控制权,先离开见鬼的破庙时,贺星河又走出破庙。
不知道为什么,影鬼之王仍想骂人。
影鬼之王寄生在沈钦身上时,能窥见他的所思所想,但他却无法窥见贺星河的想法。
“姓贺的,你想去哪里?穹窿山吗?”
*
穹窿山缥缈峰,书房里明灯如昼,是沈钦仍在处理宫务。
平日里,这些事情都是贺星河打理的,他从未抱怨过,沈钦也就从不知道这些琐碎事务这般枯燥、繁杂,但即便俗务缠身,贺星河修炼的时间也远比其他同门要长。
他这个宫主当得如同苦行僧一般,十数年如一日,未曾有过半分享乐,细想下来,令人心酸。
自中秋宴后,沈钦一夜之间收起吊儿郎当的面孔,磕磕绊绊地当起了宫主。
这天深夜,骤雨刚歇,方圆就来找沈钦。他带来了两个坏消息,一是没找到贺星河的下落,这在沈钦的意料之中,他没有任何表情,只问“那另一个呢”。
另一个坏消息是谭林等人自尽了,他们嘴紧得跟河蚌似的,无论如何严刑拷打,都不肯吐露一个字的风声。
方圆语音落罢,书房里静寂无声,他纠结片刻还是说:“大师兄,莫要逼自己太狠。”
大家都还是更习惯那个时常笑嘻嘻的沈钦,可他现在竟越来越像贺星河,细想下来,也是心酸。
沈钦没吭声。
方圆暗暗叹了口气,正想离开,沈钦突然抬腿向外走去。
“大师兄,这么晚了你去哪儿?”
“无极洞。”
无极洞是陆遥雪受罚的地方。
沈钦深夜前来,陆遥雪惊讶不已,距离他们上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了十多年,陆遥雪从一个养尊处优的修真门派大小姐变成了一个死气沉沉的凡间妇人,鬓间满是星星点点的白发。
曾经的师兄妹隔着血海深仇和漫长时光,如今相顾无言。
陆遥雪率先打破沉默:“师兄来这罪人呆的地方,有何贵干?”
“容函死了。”
陆遥雪的眼神如古井无波,她甚至笑了了:“师兄深夜来此,就为了告诉我容函已死?”
“我想让你把你所知道的关于容函的一切,都告诉我。”
陆遥雪笑了:“他确实来找过我,但我有一个条件。”
“我不可能放你……”
“杀了我。”
陆遥雪面容平静,仿佛她所说的不是生死,只是一顿饭或者外面的天气那样寻常。
“我活得够够的了,求你行行好,给我个痛快。”
“我答应你。”
陆遥雪告诉沈钦,容函前几天来见她时向她承诺,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万鬼门会取代紫霄宫成为修真大派,他会迎她去万鬼门做门主夫人。
陆遥雪假意答应,她想伺机杀了他。
但现在容函已死,她也该上路了。
陆遥雪对万鬼门所知甚少,她事无巨细,尽皆告诉了沈钦。
沈钦动手前犹豫片刻,还是说:“难道你就没有想过要跟你的儿子相认吗?我可以让你们母子见最后一面。”
陆遥雪平静地摇摇头,道:“我这样的罪人不与他相认,就是对他最大的仁慈。”
沈钦一剑贯穿了陆遥雪的胸口,她蹙眉忍耐,弥留之际泪水涟涟地喊“师娘”,沈钦心想,她应该是真心悔悟了。
冉天骄原本要召东菱回瑶池仙宫,东菱近日正跟方圆处在暧昧期,二人黏黏糊糊的,东菱故意磨蹭,就晚了一天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