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真将姑姑安葬后, 她继承了姑姑的扫帚,成为星州最不起眼的洒扫侍女。
融入群体后,阿土才后知后觉发现, 她和周围人都不一样。
虽然她们也是侍女,不过她们是神族,脖子总是像白天鹅一样伸长, 自带优越感。
而她……
阿土低头看着足尖, 揉了揉眼睛。
脚下的鞋子,还是姑姑在世时, 帮她做的。
鞋子早都磨破了,裂开的口子,像婴儿在哭泣。
姑姑去世后,阿土还和以前一样呆。
但随着年岁渐长,外貌倒是越发出彩。
不仅周围小厮,连巡逻神侍看见她,都会面露和善,行她方便。
直到那些从不将她放在眼里的侍女,开始恶意针对。
阿土后知后觉,贫瘠中长出的美貌,早已令她成为众矢之的。
侍女们不敢做得太明显,只找些不显眼的地方下手。
阿土陈旧的衣料下,青青紫紫,全是被掐出来的伤痕,很是凄惨。
阿土有苦难言。
虽然阿土早就习惯,受尽歧视的日子。
但偶尔还是会难过。
比如今日,阿土认真干着不起眼的活,在朝鸣殿不远处的空地洒扫。
侍女们又来找麻烦。
用手指戳她额头,骂她是个废物。
阿土不敢反驳。
但这一次,她遇到了小帝姬。
星州的小帝姬,竟会因她一个小侍女被欺负,站出来主持公道。
阿土倍感惊讶,只看她了一眼,便匆匆把头埋下。
小帝姬是她有生以来,见过最漂亮的姑娘。像天空悬挂的绯日,根本不敢直视。
小帝姬年岁也不大,可小帝姬轻飘飘一句话,比她性命还来得贵重。
阿土低着头,忽然觉得,自己鞋子好破。
只好用力蜷紧脚趾,更加不敢抬眼。
但画酒并不在意,赶走那些欺负人的侍女后,甚至拉着阿土一起,坐在台阶上聊天,像久别的老友。
画酒笑着提起,她们额心有同样的朱砂痣,真是有缘分。
听到这里,阿土耳尖悄悄红了,忍不住摸上额心。
其实以前,姑姑总说,她额心的朱砂痣,太过招摇,不是好事。
阿土便下意识认为,它确实是不详的东西。
但今日以后,阿土决定把这颗朱砂痣当成她最宝贵的东西,小心珍藏。
说起来历,阿土格外不安:“ 我是神魔混血,身份低微。除了养大我的姑姑,没人喜欢我。”
画酒忽而变得凝重。
吓得阿土以为,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别紧张。”
画酒很快调整好情绪,微笑着问,“你以后想干什么,成为怎样的人?”
阿土支支吾吾半天,“我……我不知道。”
画酒静默良久。
这一刻阿土觉得自己好没用。
她一定令小帝姬失望透顶。
阿土捏紧破旧的裙角发抖,急得泪珠都快抖落下来。
可不可以再问她一遍?
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一定好好回答。
出乎意料,小帝姬没有嫌恶离开,反而塞了一枚青玉进她掌心:“如果你想学习灵术,可以拿着这枚玉佩,去逍遥墟找我。”
画酒设身处地想了想,等她离开,小侍女大概又要被欺负。
但她不想替任何人做决定,只好多给小侍女一个选择。
是去是留,全凭阿土自己。
“不过,无论如何,你千万不能去苍野。”画酒提醒道。
阿土下意识问:“为什么?”
画酒转开目光,看着远处云层舒卷,模样漫不经心:“因为我有预知能力,那里未来会变得很可怕,去了的话,就回不来了。”
阿土神情顿时变得很紧张,郑重点头。
画酒:“好了,我得离开啦。要是你想清楚,欢迎随时来找我。”
阿土站起身,握紧掌心青玉,眺望远处,素衣少女背着火红大刀离去的背影,如晚霞般耀眼。
*
有画酒的引荐,阿土顺利拜入逍遥墟。
出乎意料,阿土扫地不怎么出彩,但修习一道,却很有天赋。
连早她百年入门的,都被阿土远远抛在身后。
逍遥墟修士众多,不同类别之间隔得很远。
阿土修剑,与画酒没什么交集,只敢在画酒离开逍遥墟时,远远躲在人群里,目送她一程。
但她始终记得,画酒和她说过的每一个字。
后来神魔于苍野开战,星州打头阵,逍遥墟派出弟子时,阿土主动站了出来。
她记得画酒的告诫,也想过事不关己。
“可是,那样的话,我就不是我了。”
阿土脑子很轴。
战场不会对任何人仁慈,无论你再有天赋,实力再强,总有比你更厉害的。
阿土死的时候,并不觉得痛苦。
本来她就是乱世飘萍,无所归依,神魔两界都容不下她。
有幸得了机缘,前往逍遥墟,成为神界弟子,为希望战一场,归葬于这里,她很满意。
阿土不欠任何人,唯独记挂,那个在朝鸣殿前,为她说话的小帝姬。
没有画酒,她早就困于苦厄,死在日复一日的欺凌中,根本没有见识广袤天地的机会。
去奉献,去成全。
想到这里,阿土眸光逐渐黯然。
她还没来得及去报答。
如果上天垂怜,她希望小帝姬能好好活下去。
别的人怎么样,阿土不在乎。
可是小帝姬,一定要长乐无忧。
阖眼时,阿土脸上挂着幸福的微笑。
虽然这一生,她鲜少得到过什么,大概也没人会记得她。
但阿土依旧觉得幸福。
*
其实,世上有人记得阿土。
不过那个人,已经先一步离开。
苍野开战之前,萝灵就死了。
她的大半个人生,都活在别人的艳羡中,直到被情蛊困住之前,萝灵一直是天之骄女。
在反复磋磨中,萝灵精神浑浑噩噩,低下头,不知在对谁说:“天生灵骨,有什么好羡慕的。前半生,我困在父亲崇高的期待里,后半生,我困在巫樗最恶毒的诅咒里。别人求之不得的灵骨,对我而言,是最沉重的负担。”
小时候会跪下替她受罚的哥哥,受尽尘世丑恶的风,变得面目可憎,听信赤莲的话,亲手把同心蛊,下到她的食物里。
而情蛊另一头,连着萝灵最厌恶的神族人。
其实巫樗想要魔尊之位,大可告诉她,那样的话,她不会沾染半分。
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她呢?
萝灵泪流满面:“你如此恨我,恨不得让我毫无尊严地去死。”
有时她也埋怨父亲。
但想通后,也只能苦笑:“一个离不开神族男人的殿下,怎么可能成为魔界之主?”
所以哪怕父亲知道这一切,也不可能杀了巫樗。
萝灵理解父亲,却不能原谅。
她早就被关得精神失常,临死前,却难得清醒一日。
不见天日的地牢中,萝灵以命断情蛊,动用最后的灵力,却无人可托付。
最终她想到宴北辰:“阿宴,替我去找她吧,我很想她。”
她后悔了。
她不该丢掉她的。
她本是天之骄女,却因神族侍卫,葬送一生。
萝灵怨恨所有人,却在生命最后一日,后悔了。
她以为,她所坚持的骄傲,足以支撑她高昂着头,走向终点,可是……
或许血脉真是牵绊。
萝灵坐在地牢中,燃烧灵骨,以血脉为引,隔空望着少女额心的朱砂痣。
她伸出手指,却触碰不到她。
她缓缓开口:“有人称我为萝灵姬,有人称我为萝灵殿下。有人称我为姑姑,有人称我为女,为妹。可我想说……”
萝灵将头抵在石壁上,摸着永远无法抵达的距离,口中溢出大量的血。
“我是萝灵,你的母亲。”
第97章
画酒重新醒来时, 天朗气清。
眼前是极为陌生的世界。
不像地狱,更不像天堂。
只是最普通的尘世。
尘世中,人族敢招摇走在魔界的街市, 魔族也能毫无芥蒂,心平气和,坐下与神族饮酒。
好荒谬的场景。
但大家习以为常,仿佛生来就是这样, 不值得大惊小怪。
唯独吃惊的画酒显得像个异类。
日头晒得画酒头痛,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只好漫无目的,走在人间街市,像抹游魂。
忽然肩头一痛,有人迎面撞上。
“画酒!”
头顶爆发男子惊喜的声音,“你怎么在人间?”
画酒愣了片刻,缓缓抬头。
面前朱衣少年面容熟悉, 可画酒再也淡定不下去,眼神惊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