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梓。”苏秧转过头去，望着坐在墙边素来话少的少女：“旅馆里的孩子们拜托你了。”
项梓怔了一瞬，随即点头：“你呢？”
苏秧轻轻一笑，语气柔和却不容置疑：“我还有点事，要留下来。”
黎歌猛然皱眉，一步跨了过去，拉住了苏秧的手臂：“你想干什么？”
苏秧回头看她，眼神依旧温和，像是早有预谋，转向沈漪道：“我还需要些时间。”
沈漪听懂了，默默点头，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黎歌站在原地，指尖发凉。她的声音有些发哑：“你疯了……苏秧，你疯了……”
苏秧的系统界面悬浮在她眼前，颜色从最初的浅蓝转为浓郁的金红，权限全开。
她吸收了三块‘碎片’的能量，此刻的她，像是被赋予了某种凌驾于现世规则之上的力量。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陷入了某种奇异的停滞。
街道依旧轰鸣，广播还在高频重复疏散指令，地面轻微震颤，但那种真实的“时间流动”感，却在苏秧闭上眼的瞬间，被强行抽离。
她的意识仿佛脱离肉身，悬浮在一个明亮却空无一物的空间中。耳边传来系统一如既往平静无波的声音：
【宿主权限升级完成，当前为五级权限使用者。】
【同步率91%。】
【检测到宿主试图发起系统交互层级跳跃操作，该操作为非推荐行为。】
苏秧深吸了一口气，声音低沉而坚定：
“我不接受这场错版宇宙改写，我要以最高权限进入主控核心——启动系统规则重构协议。”
【确认：是否执行“反向跃迁”操作？此举将中断当前版本系统稳定性，可能导致不可逆后果。】
她沉默片刻，目光笃定：“确认。”
【执行“反向跃迁”需宿主意识数据同步度达到100%。当前宿主意识数据不完整，无法完成指令。】
指令拒绝。
系统反馈冰冷，但她的意识空间却微微震荡——一种量子层级的波动悄然浮现。
就在那一瞬间，苏秧在脑机接口生成的高维数据视域中“回头”。不是动作，而是一种意识的折叠，在拓扑空间中回溯了某段频率的共振源。
她察觉到了另一个熟悉的意识波形正主动接入：沈漪。
对方的神经图谱逐渐与她的高维参数重合，形成一种独特的相位干涉结构。
——沈漪，已开始连接。
当所有“碎片”能量完成回流整合，苏秧猛然意识到——沈漪不是外来者，她是自己认知的延拓，是那段在系统初始化时就被裁剪出去的“备份意识”。
两人本为同源。
“权限协同模式启动。”苏秧在神经网络中发出信号，“我不是唯一的清醒意识。她，也在。”
【检测到第二宿主意识波动。确认共享同步意愿。】
【量子权限共振已建立。系统权限晋升，重构指令权限校验通过。】
【开启‘核心跳跃协议’倒计时，预计剩余时间：3分钟。】
那是她们之间的最后一个窗口时隙。
刹那之间，苏秧仿佛被从物理世界剥离，整个人通过神经量子接口被抛入一个高维模拟空间。这里没有声音，没有重力，没有方向感，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抽干，只有一道银白色的门户，正等待她们揭开终极真相。
虚空中，一道模拟构建的量子投影显现出来，是沈漪的意识映像，静静地看着她。
苏秧看着那道虚影，语气平静：“你早知道，我最终会执行这一指令？”
‘沈漪’自嘲的笑了笑道：“我不确定...我试图在这之前杀了你，但是...”
苏秧低头，睫毛微颤，轻声问：“你当时，是怎么选的？”
‘沈漪’眸色暗了暗，轻声道：“如我所说，我看到的是一整片废墟。”
苏秧眉头轻蹙：“所以你选择了……逃逸？”
沈漪没有说话。沉默本身，就是默认。
苏秧神情没有波动，却把那份沉默读得极其透彻：“你回来，是想要改变这一切。”
“我用‘系统’的力量，将旅馆扩建，最终变成了一座无坚不摧的巨型城市，几乎回到了之前的生活，但是却始终没办法填补自己内心的悔恨。”‘沈漪’望着苏秧，似乎想解释什么，她顿了顿，看向苏秧：“我只是……试图弥补。”
“但你知道的，”苏秧淡淡开口，“幸存者的生活资源几乎全部来源于‘系统’，他们终其一生，都只能被封-锁在那座由‘系统’构建的环境里，但能量守恒定律是不变的，那些‘系统’提供的资源，都来源于不断的毁灭。”
沈漪沉默。
“你所说的‘改变’，其实是——在你第一次选择了背弃爱人与朋友，换取权限与控制权的那一刻，从那时起，你便再不是最初的你了。”
她往前一步，凝视那道量子投影：“所以你选择了现在——我刚刚获得觉醒权限的现在，我还未染指权力的现在，我还没有在恐惧与自私中崩塌的现在。你想利用这个‘最原始’的我，达成重启吗？”
的确，她选择了一个最“初始态”的苏秧。
一个还没有完全被权利和欲-望腐蚀的苏秧，她知道唯有这一刻的苏秧有能力，也有可能完美执行她的计划。
“我曾经给过你选择。”沈漪的语调淡然，“如果你愿意停下对‘碎片’的搜寻，愿意在地下城与黎歌一起维持稳定生活，你就不会被引导至现在这个分岔点，在‘系统’的蛊惑下，你不也舍弃了这地下城十万人的性命吗？你跟无数个‘我们’一样，最终还是没能逃过——欲-望。”
她语调微顿，“你也想得到更多，不是吗？”
苏秧没有否认，只是静静凝视着‘沈漪’。
“得到更多，便代表着失去一切。”沈漪的眼神暗了下去，声音压低，“我借助‘系统’逃出了那座濒临坍塌的地下城，获得了更高的权限，甚至主控了空间跃迁层级……但与此同时，我失去了爱的能力。失去了那些曾经愿意为我托付生命的人的信任。”
她声音几近哽咽，却始终维持着理性的表达方式：“你说得对，所谓‘庇护所’，不过是被算法构建的生态监狱。而我，就是那个不自知的看守者。我曾以为，自己在拯救人类，却反手把他们囚禁于一座无形的牢笼。”
她顿了顿：“我无数次想过，如果灾难爆发前的那一刻，全球政体实现最低限度的协同机制……也许我们本可以走出另一条路。”
苏秧点了点头表示理解，“所以你回到这里——回到我刚刚开始接触外星资源，还保有理想与善意的时候。”
‘沈漪’点了点头，“我用系统权限进行了有限度的意识回传，将部分意识与这个时代的人融合。”
苏秧忽然低声一笑，随即笑声越来越大，像是把压抑许久的荒谬感一次性释放：“你不会是想通过回到过去，洗刷你自己内心那点可怜的悔恨吧？”
她笑着摇头，笑声却在最后戛然而止，“你知道的，量子叠加态意味着每一个不同的选择，都会生成一个新的平行宇宙。你所在的那个宇宙，早就被锁定在不可逆的终局中——你没法改写它。”
“但我的世界，”她顿了顿道，“我不会让它重蹈覆辙。我还来得及。”
“所以我选择终止它。”她的声音低却不再颤-抖，“如果必须有一个终点，就由我来定义。”
系统沉默了一瞬，下一秒，警示声在她意识深处炸响——
【警告：检测到宿主意图引发“核心共振熵爆”，风险等级——极高。】
【熵爆后果：系统主程序将失去依附结构，数据自毁机制将不可逆激活。】
苏秧毫不犹豫地输入最后一道指令：“确认共振，锁死反馈通道。”
——她要与“系统”一同沉没。
“你低估人类的意志，也高估了自己的不朽。”她轻声对系统说道，像是做一个漫长对峙的告别，“我不会再让你寄生在任何一具意志体上。”
【系统判定：宿主已不具合作价值。】
【自主脱离启动——系统断开同步链。】
那一刻，一道透明的光膜从她体内缓缓剥离，“系统”作为一团拥有自我意识的代码云体，试图跳跃至更高维度逃逸。但由于主权权限仍部分绑定于苏秧，它无法完成完全转移。
能量流失的瞬间，如同地下城底部突然被按下了“暂停”键。
原本正在持续坍塌的建筑群冻结在最后一秒，地面不再塌陷，警报声戛然而止，仿佛整个系统也进入了休克状态。
而苏秧的身体也随之如泄了气的风筝，重重倒在金属地面上，脸色苍白如纸，胸口的微光迅速熄灭，仿佛她的全部意识都随着系统的脱离一并抽空。
黎歌冲过来时，她恰好亲眼目睹了苏秧倒下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