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宪一呢?死了还是苟活着?”
方振毫不怀疑,自己若是回答人还活着,世子会立刻闯入宫中,将人活活剐死。
他摇头,“狄公抓了人,愤而直对陛下,群情激奋之下,石宪一被赐死。”
“赐死?岂不是太轻易了些……你派人去打听,他的尸体被埋在了何处,找到后挖出来,包括参与在其中的人,一起横尸暴晒。”
月光下,男人的神色幽沉,好似没有感情的妖魔凶鬼。
“原是如此,她说想要与我分开,是我做的还不够…不够…”
崔伯翀抬手,手心被木刺弄出了汩汩而流的鲜血,他随意拔、出来,强烈的疼痛令他呼吸一时困难,
是他的错,他对不起捧出了一颗真心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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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浓的夜色里,薛含桃躺在不大也不小的雕花床榻上,睡意朦胧。
大黑狗卧在离床榻不远处的毛绒垫子上里,黑黝黝的鼻子动了几下,蓦然睁开了兽瞳,警惕地望着来人。
有不祥的血腥气!
它正欲唤醒熟睡的主人,一只修长的手放下来,动作优雅地抚摸它头顶的毛发。
阿凶更近地嗅到气味,顿时了然,原来是另一个离家的新主人,他今日归来了,晚上会和主人一起入睡。
大黑狗低低呜了一声,重新卧回垫子上,只一双深棕色的眼睛安静地望着他。
即便他是新主人,但凡伤害床榻间的主人,它也会张口用尖利的牙齿咬他。
不过,阿凶观察了一会儿,觉得新主人并无伤害主人的心思。他应该是饿了,一言不发地喝着冷掉的茶水,慢慢嚼着桌上只是摆着好看的点心。
大黑狗莫名想到白日和主人分食的一碗汤饼,滋味鲜美,它舔了舔舌头,好心叼来了私藏的肉干,大方请新主人吃。
然而,新主人凉凉地瞥了它一眼,将肉干塞进了它的嘴巴里面。
大黑狗也不生气,默默将肉干吐出来,又叼回了原来的位置。
它吃的很饱,肚子一点都不饿,不像新主人,太可怜了。
崔伯翀无视一只狗眼中的同情,解开外袍,侧身躺在陌生的床榻上。
定定地看着一张粉扑扑的小脸,许久,他说,“换我来追求桃子。”
第82章 装作没看到他。(二更)……
崔伯翀返京的消息并非是秘密,但早朝之时,看到殿中漠然而立的男子,众人还是颇觉不可思议。
他怎么如此迅速就回来了?让人反应不及。
长袍玉面,巍巍高华,看起来不像是驱逐了金人的凶悍武将,反而像是在外巡视了一番归来的文臣。
不过,有些人悄悄打量一眼,浑身汗毛直立,立刻就发现了不同。
现在的崔世子和从前模样相同,可这一身冷戾锋锐的气势只有绞肉的战场才能磨练出来,毫不夸张地说,只是略靠近他就忍不住两股战战。
更可怕的是,他如斯年轻就屡立奇功,注定名留青史。诛杀蔡党等人也干净利落,将来朝中还有谁敢和他唱反调。
幸而他命不久矣,否则夜里岂能安眠。
如今殿中大多数人都已经知晓崔世子陈伤难愈的旧事,微微松一口气。除了有个老顽固的御史上书斥责他无诏而归,其他人都附和枢密使狄大人的请求,对他重加封赏。
德昌帝没有拒绝,欣然在他太子少师之上又加一个太尉虚职,而在当朝,太尉一职名义上属武将之首,多为追封。
其余钱财田地亦是不少。
本以为圣旨颁下后,崔伯翀会跪下谢恩,接着德昌帝便能顺势将他手中的兵权收回,然而结果令人失望。
崔伯翀以战事未完,金人未灭,大军未归为借口,对所有封赏推辞不受,而他称此次返京只是为了修养身体。
兵权不了了之,德昌帝额头青筋直冒,但又无法严令他交出,如今殿中的年轻臣子在天下的威望正是最盛之时,德昌帝也怕逼急了会有变故发生。
早朝散去,他被内侍搀扶至銮驾上,眼前阵阵发黑,不禁开始后悔下令诛杀了蔡存等人,不然,他的手中就还有利刃可使。
石宪一也死了,内务省剩下的人只一个何焕还算得用。
德昌帝命人将何焕找来,问道寻找偏方的进度如何,顺便准备再找来三司在定国公府附近设下耳目。
何焕立刻将成果禀报给德昌帝,各式各样的土方,以及道观里面延年益寿的丹方,全都有。
“陛下,孙医圣在定国公府,何不请他为您诊脉?”他又提到医术最高明的孙医圣。
德昌帝厌烦地摆摆手,早些年他甚至请孙医圣为他看过子嗣,可那人实在聒噪又不讨喜,若不是因为有老太妃求情,他早将人一杀了事。
“道门的丹方,让人试试。”
他吩咐何焕,何焕恭敬应声,过后又又像是想到什么,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德昌帝皱起眉头,他现在的精神越发不济。
“陛下,听说宁国夫人在和崔世子闹和离。”何焕低声将探听来的事情说出口,“有一名新科举子时常出入宁国夫人府上,关系匪浅。奴才想,崔世子无诏而归恐怕就有这个缘故。”
闻言,德昌帝难得愣了一下,贵妃妹妹在他的印象中一直是老实巴交的性子,主动提出和离?
“怎么回事?这可是朕赐的婚。”他问。
何焕微微犹豫,解释说,“奴才派人查探,有说宁国夫人不愿为崔世子守寡,也有说,崔世子欲求子嗣,而宁国夫人因为逃难偏偏坏了身体。”
闻言,德昌帝略一思索,命銮驾前往薛贵妃的柔仪殿。
恰巧,这时,薛含桃也在。
她一边用手中的布老虎逗弄牙牙学语的小皇子,一边眼睛空洞地看着半空在失神。
“小桃,世子平安归来,阿姐以为你会高兴。”薛贵妃抿了一口茶,开口说道。
“高兴,也不高兴。”薛含桃苦着一张脸,低下头,“他总归活不了多久,我也怀不了孩子,若不先同他和离,到时留在崔家一定会被狠狠磋磨。”
德昌帝行至殿门,听到这句话,打了个手势,命欲要开口通报的宫人噤声。
“阿姐你想想,守寡又没孩子的女子留在婆家多可怜啊,新衣没得穿,肉也没得吃。定国公和曹夫人,对,还有崔皇后都不喜欢我。”
薛含桃的语气低落,薛贵妃叹了一口气便安慰她,“不还有本宫和皇儿吗?”
薛含桃没有回答,只是幽幽、道,“世子看起来很累,我也好累。”
活不了多久了,守寡,很累。
这些字眼传到德昌帝的耳中,愈加证实崔伯翀口中的修养身体为真,他放下戒心,表情也不如之前那般紧绷。
一个将死之人,就算有再多功绩,也没了提防的必要。更何况,他连子嗣都无。
德昌帝撂开手,彻底将注意力放在可以延年益寿的丹方上。崔伯翀就算不交出兵权也倒可以忍受,毕竟他时日无多。
薛含桃在宫里只待了半个时辰便离开,临出宫门前,她见到一个小太监,从荷包里面拿出一颗圆溜溜的珍珠给他。
“告诉你义父,谢谢他。”
小太监笑眯眯地收下珍珠,请她慢走。
薛含桃默默一笑,抬头望了望天空,一步一步地往宫门走。
没有让罗大哥来接她,她出了宫门无意看了一眼,赶紧贴在墙边垂下了脑袋,像是害怕被人发现。
然而已经迟了,一辆宽敞大气的马车慢悠悠地跟在她的身后,两匹神骏的黑马抬蹄,车厢中的主人随之露出了真容。
崔伯翀步出马车,她的脑袋垂地更低了些,明明知道他发现了自己,就是选择不回应,装作没看到。
而当他伸出手臂的时候,她躲开,总算不能再装傻,拧了拧眉,唤他世子。
“我会去官衙备案登记,你不要逼我。”她神色紧张,看他的表情十分防备,无形之间刺痛崔伯翀的心。
他扯了扯唇,让她上马车,“我送你,顺便再用午膳,京中有一家酒楼,做的春宴不错。”
“不去,我没钱。”薛含桃拒绝的直截了当,拼命摇头就是不看他。
她怕自己会被
他蛊惑,再次踏入火坑,被烤干,只能伤心地哭泣。
崔伯翀被拒绝并未生气,他抬脚走在她的身边,与她并行,时不时垂眸看她,神色淡淡,忽然提起第一次见到她的场景。
“喂了一口水,抱起来后就拼命地往我的怀里钻,那时我便想,你会活下去,而且活的很精彩。”
听他前半句话,薛含桃脸庞微红,继续听,她忍不住又红了眼眶。
原来一开始,世子是这么想自己的,她以为他根本不记得。
“喂你喝下药汤,你没有嫌弃吐出来,后来底下人为了讨好我送来的碧玉粥,你也喝的一干二净。”
“那又怎么样呢?我,我种出紫昙还清了。”听到自己并不知晓的往事,薛含桃猛地抬头,展示自己不虚的底气。
她方才又帮了他一次,他只是也不知道而已。
然而头一抬起来,早有预谋的崔伯翀当即揽住她的肩膀,温柔地亲在她的额上。
这可是大庭广众之下!
薛含桃立即便慌了,揪住他的衣袖,推他走开,凶巴巴地说,这样的行为只有登徒子才会做。
面对她严厉的指责,崔伯翀却笑着问她,“想不想喝碧玉粥?”
她回忆起濒死的身体因为那一碗粥获得的满足,违心地回不想。
“你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我现在有喝不完的米粥。”
崔伯翀脸上的笑意微淡,说这是给她昨日款待自己的报答,“对,你已经还清了,现在是我欠你。”
薛含桃心一软,想到了她清晨醒来时,茶壶是空的,放着糯米糕的碟子也是空的,而他坐在矮小的凳子上,看着她不知看了多久。
“我不会因为一顿膳食便答应你的追求。”她坚定地表明态度,又让他离自己远一些。
“好。”
崔世子听话照做,规规矩矩地跟在她身后半步的地方。
薛含桃闷头快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来回头望去,他盯着她,问她累不累,纯黑色的眼睛里面全是她。
摇了摇头,她又想起清晨他对自己说的话。
答应她搬离定国公府,对外说两人和离,也不会干涉她的其他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