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号:
密码:
  面上沉凝紧张, 手握上了她的小臂,“怎么了?”
  萧芫忍不住失神。
  好像自己在他心中,比她以为的还要重要。
  迟缓地摇头,“没事,只是你……”
  ……能不能不要丢下我?
  她咬了下唇,“我改主意了, 跟你去。”
  他握着她的手迟迟没动,萧芫能感受到他的视线沉沉笼罩着她。
  好半晌, 他顺着小臂向下, 牵住了她的手,很紧很紧。
  “嗯,那便随我走。”
  ……芫儿, 跟我走。
  萧芫侧头,恍惚中,像是透过时光, 望见了另一个他。
  幼时害怕的时候, 她会寻到一处小小的角落,蜷缩进去, 好像世界只有那么大,不会有挑剔的视线,也不会有指指点点。
  他寻到她时,会在外面陪她一会儿,在天快黑的时候向她伸出手。
  【芫儿,别怕,跟我走。】
  于是她被他牵出来,他在前,她在后,就像现在这样。
  萧芫上前一步,与他并肩,小声,“李晁,你都捏痛我了。”
  他松了一点,可依旧很紧。
  垂眸一眼,似是在观察她的神情。
  她回望他,光线将他面容的每一处都照得很清晰,依旧是一贯肃正的模样,可仿佛,又有什么已经不同。
  萧芫挪开目光。
  一路静谧,偶有低沉的诵经声随风飘来。
  手被他牵着,为他求的佛珠在自己怀中,仅仅这两处,便好像已经全身都沾满了他的气息,与骨血交融。
  转过一处小道,金阳自背后洒下,映下一高一低的两个影子,挨得很近,向前的每一步,都有一部分重合。
  萧芫一直低头看着,直到入了一处幽深的林中,影子被树木连成一片的阴影吞蚀。
  树林深处,是一方小院,古老简朴,两棵几欲遮天的桃花树屹立院中,方丈换了身灰色僧袍,在院外恭迎。
  “圣上,萧娘子,月娘就在院中等候。”
  李晁颔首,推开院门。
  院落幽静,花香浓郁,正中立着一位看上去已过暮春之年的妇人。
  她行了个大礼,起身比手引她们入内。
  萧芫忍耐着,视线还是不由自主两次落在她的面颊上。
  上面有好几处暗红色的疤痕,似是烫伤。
  她身姿绰约,周身自有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清雅,仿佛随着年岁增长,愈发沉淀。
  直到落座后她恭敬地递上来一张信笺,萧芫才留意到,她不止面容有损,喉咙上亦有一个疤痕,不明显,位置却足以致命。
  原来,她并非不想开口,而是无法开口。
  信笺上写着一行字,【信件皆已交予方丈,贵人有何问,定知无不言。】
  于是李晁问,月娘在不远的书案处写。
  有些很快写完,有些却写了很久很久。
  萧芫看着她的一举一动,或是因她与姑母年龄相近,或是其它什么,心底浮起些许唏嘘叹息。
  叹若非这些人为的伤,她定是一位端淑婉约的美人,不比任何人差。
  却不想她令人可惜之处,不止这些。
  不过半个时辰,月娘便已是面色苍白,额间布满虚汗,手腕颤抖着拿不稳笔。
  只好最后写下几个几乎不成形状的字以表歉意,萧芫看着,差些要伸手去扶她,被她摇头婉拒。
  但她却再没力气起身,萧芫温声让她好生歇息,便同李晁离开了。
  出了院子在林中漫步,萧芫想着月娘的模样,心里堵得慌,“月娘身上那些伤,都是当年大长公主……”
  李晁点头,缓声道:“当年大长公主心悦平昌侯,一心想要出降,可平昌侯早与月娘私定终身,她便设法除去了月娘一家,最终得偿所愿。”
  “那平昌侯可知是大长公主所为?”
  “不知。”
  起码明面上如此。
  萧芫蹙眉,“月娘一直与平昌侯有联络,她九死一生,为何还要瞒着,还一瞒就是这么多年。”
  李晁目光幽深,望着前方。
  黄昏的阳光透不过繁盛的枝叶,却在缝隙中镶了金边,溢下点点光斑。
  “或许,不是她想瞒,而是她知道,即便说了也无用,还不如为自己留些念想。”
  “什么说了也无用,他自己的心上人被人害……”
  萧芫遽然顿住,停下脚步。
  脑中灵光一现。
  平昌侯乃一方侯爷,不是不知事的毛头小子,月娘一家被大长公主所害,就算当时不知,事后也必然能想清楚查明白。
  可他依旧好生与大长公主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不是有什么苦衷,便是冷心冷情。
  或者说,二者皆有。
  为了家族他不可能舍去大长公主的助力反目为仇,与月娘虽有男女之情,却远远比不上对权势的追逐。
  甚至,可能大长公主也正是知道这一点,才这么肆无忌惮。
  对于月娘来说,现在的结局,又何尝不是最好的结局。
  靠着平昌侯的怜惜多年通信,并以此为条件辗转将消息给了李晁与姑母,为自己搏一处安身之所。
  已经是现有的条件下,所能做到最好的了。
  不然,她这样一个身受重伤的弱女子,无亲无故的,要如何能活得下去呢?
  萧芫想明白了,心却沉沉往下坠,蓦然涌现彻骨的悲哀。
  所谓真情,所谓海誓山盟,在现实的权势面前,便当真都是笑话吗?
  话本子里总是有再多波折也能圆满,仿佛人生只有情爱。
  可真正的史书中,哪怕是野史的寥寥记载,也总是一碰到些许考验便溃不成军,劳燕分飞已是最好的结局,多的是惨淡收场。
  更不用提京中那些现身演绎的所谓“恩爱”夫妻了。
  萧芫望向李晁,鬼使神差开口:“那你呢?”
  “嗯?”
  李晁回头。
  他离她仅有一步,仿佛极近,又仿佛极远。
  谈及朝事时,他总是有种天生的冷漠,如上苍俯视世人。
  “若你是平昌侯,也会像他这样吗?”
  像平昌侯这样,让互许终身的女子九死一生,拖着伤重的残躯苟且偷生,这般一日挨过一日,却连面都不曾露。
  李晁惊讶挑眉,似是不明白她为何有如此疑问。
  将君王代入臣子,也只有她,敢问出这样的话。
  他凝视着她,脑海中正思忖的种种政事的曲折,倏然尽被她的容颜倾覆。
  落日余晖下,昏暗的树林里,只有他们二人。
  世俗渐远,他与她相对而立,仿佛抛却了身份,只是单纯的一双人。
  只是李晁,与萧芫。
  一对未婚的夫妻,俊朗的郎君,与貌美的女娘。
  李晁上前一小步,沉声:“不会。”
  萧芫心重重一跳。
  他离得太近了。
  “不会有月娘。”
  “萧芫,既定了婚约,那便只有你我,之前不会有任何人,之后亦不会。”
  萧芫侧了下身,被他这样猝不及防的说辞闹红了脸。
  恼羞将他扒拉开,往前走,“谁问你这个了。”
  “那你……”
  “我是说,若已有了月娘,之后又有了对家族更好的选择,你会如何?”
  李晁被这样的假设弄得有些转不过弯,“已有了月娘?为何我要……”
  萧芫咬唇,转向他,直言:“便当是我。”
  当是她?当月娘是她吗?
  光是闪过这个念头,李晁便皱起了眉,“萧芫,你为何要拿自己与她相比,我永远不会让你落到如此境地。”
  永远……
  萧芫呼吸顿了一瞬,像是被这个字眼刺痛。
  一处古刹幽静的小院,与前世她被圈禁的那处破败的宫殿,渐渐重合。
  还有月娘满是冷汗虚弱的模样,与她躺在病榻艰痛残喘的模样……
  一同,如一道尖锐的利刃搅入心口。
  她一瞬恍然。
  原来,现在的月娘与前世的她,有一部分是如此相像。
  仰头,轻声:“如果,已经如此了呢?”
  已经如此……
  已经如此。
  李晁不知不觉间浑身紧绷。
  想说怎么可能,想让她莫要做这种无端的假设庸人自扰。
  却迟迟说不出口。
  忽有一种渴望,想用力将她拥入怀中。
  “芫儿你……”
  粗糙的指腹抚上她的眼尾,喉头无措地滚动,却只会最徒劳的一句,“别哭。”
  萧芫侧脸避开,抬手胡乱抹了下。
  后退一步,笑:“我乱说的。”
  步伐轻快地往林子外头走,“我当然不可能和她一样,再怎么样,我还有姑母呢。”
  “姑母就算不管你,也不会不管我的。”
  赶在天光彻底暗下去之前,他们出了树林。
  言曹与丹屏等了许久,结果好不容易等来了人,就见圣上挥手让他们不要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