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沈知姁,因为帝王的命令,被阖宫刻意隐瞒,直到九月二十二,“沈厉父子意图不轨、有负君恩,故褫夺二人官爵、一家子流放北疆,永世不许回京”的圣旨被宣召,方知家中巨变。
她当晚就在朝阳殿门口跪了,为父兄鸣冤,请求帝王,不,请求相恋的心上人细查此案。
但直到沈知姁因体力不支和突发高热晕倒,都未曾见到尉鸣鹤一面。
随后七日,沈知姁都在断断续续的高热中浑浑噩噩度过。
偏生最常用的两位太医都出了事——太医院之首范院使,以及副首诸葛左院判,都没有再在宫中出现过。
太医院一时间无人领导。
诸位太医揣度着帝王对沈知姁的态度,只觉得一向盛宠的沈昭仪恐怕要彻底失宠,保不齐还要因罪臣之女的身份去冷宫住着,就秉持着“不妨碍性命即可”的“中庸之道”为沈知姁医治。
方让沈知姁现在才彻底退了热。
在这期间,帝王一直未曾前来看望,连遣人问候一声都没有。
只让御前总管福如海向六宫传了一道口谕:“沈昭仪病重,安置于瑶池殿中好生静养,皇宫诸人无诏不得探望”。
让宫中众人一致认为——沈昭仪距离失宠,只有半步之遥。
于是,原本就规矩松散的瑶池殿登时混乱起来。
刁滑的赶紧往别的妃嫔宫里谋前途;有权的趁机大加敛财、中饱私囊;多嘴的开始正大光明偷懒、顺便编排主子的八卦。
惟有忠心的芜荑细心照顾。
剩下就是如箬兰、青葙一样的老实宫人,依旧认认真真做事,还被迫将别人的活儿一并包圆了。
更别提瑶池殿外,还有慕容婕妤和韦容华虎视眈眈。
除了插手瑶池殿,她俩也定然在帝王面前说了许多“劝慰说和”的话,以此来火上浇油。
梳理到这里,沈知姁下意识地紧了紧掌心,在心中轻轻地嗤嘲一声。
并不是嘲讽他人,而是自嘲。
——这样重重并发的危机,她前世竟浑然不知。
她当时,只一心因为尉鸣鹤的不信任与绝情而伤心难过。
身体每况愈下的同时,又受了茯苓的挑唆,为救父兄做下许多蠢事,反倒令自己的处境更加岌岌可危。
太医、茯苓、瑶池殿……
沈知姁长长叹息一口,揉了揉有些重新发热的额角,在心中做了决定。
既然回到了这一团乱麻之中,就不能再像前世那样糊里糊涂、受人拨弄。
如今她还病着,当务之急,就是让范院使和诸葛院判回来。
他们皆是太医院的支柱,无缘无故消失,定然是尉鸣鹤的命令。
为的,不过是给沈知姁一个教训。
尉鸣鹤是要沈知姁记住,帝王从无过错,帝王之令亦不容辩驳。
沈知姁身为妃嫔,纵然与帝王有青梅竹马的相悦之情,也不能僭越。
相反,沈知姁应当比寻常的妃嫔更信任他,支持他,不该有任何质疑——哪怕她的父兄,极有可能是被人诬陷的。
寒风拂面而过。
沈知姁唇色青白,面上的浅笑冷冽如刃,心中只恨自己从前错眼,不曾窥见尉鸣鹤深情皮下的真面目。
*
就在沈知姁兀自冷笑时,有道极为耳熟的声音自远而近响起。
“娘娘!您醒了!”
沈知姁在一瞬的怔愣过后,猛然转首,对上一张惊喜而关切的沉静面容。
她哑了哑声,低低唤了一声“芜荑”。
旋即就生出一股宝物失而复得之感,眨眼间鼻头一酸,就落下泪来。
陪伴她长大、随着她入宫的芜荑,因为她的无能,死在了元宁三年。
见沈知姁落泪,芜荑立刻就慌得皱起了眉,神色急切地从怀中抽出帕子,动作轻柔地帮沈知姁擦拭眼泪。
之后摸了摸沈知姁的指尖,感受到一阵冻玉似的圆凉,心中就更是焦心,只觉得自家娘娘是灰心极了,才做出在窗前受冻的举措。
想起沈知姁前几日那绝望、无措又伤心欲绝的样子,芜荑勉力挤出一个笑容,语气柔和:“娘娘身子还没好全,怎么不在床榻上多歇息歇息?”
“如今进了秋日,外头都是乱糟糟的落叶,娘娘瞧着多无趣呀——等您病好全了,奴婢随着您去太液池乘着小船喂鱼,或是去御林园捉蝴蝶。”
芜荑尽力提起沈知姁从前爱做来打发时间的小趣事,又避免提及有关帝王或是定国公府的字样,防止沈知姁再次伤神伤身。
瞧见芜荑微笑下隐藏着的疲惫与勉强,沈知姁只觉得心中的愧疚如水波翻涌,眼中的泪珠一时又落下许多,在面颊上留下两道清痕。
她用双手紧握住芜荑的手,含笑回应:“好,你到时候陪我一块儿去。”
芜荑细细观察了沈知姁的神色,见对方并不是勉强假装,方才放下心来,预备将窗棂关上。
结果一下子就看窗外跪着的四人。
沉稳如芜荑,此时也不由得口中微噎。
原来娘娘没有在触景伤情……
沈知姁三言两语说了一遍
事情经过。
芜荑当即扬眉:“她们这群刁奴!娘娘就不该心软,直接把她们扔去尚刑局!”
恰在这时,有一道清脆如鸟啼的嗓音啭进屋里:“娘娘,您可要为奴婢做主啊!”
茯苓一边委屈,一边像一阵风儿似的走到沈知姁面前行了一礼。
芜荑颇为不悦地望向茯苓——她记得她出门领份例前,特意叮嘱了茯苓,一定要看顾好娘娘。
怎么茯苓,竟是单独出了门?
还这样做张做致地回来。
受着芜荑责问的目光,再隔着窗棂与小文对视一眼,茯苓眼底有一抹心虚划过。
她眼睛滴溜溜一转,当下就再行了蹲礼,语气中夹了一点欲泣的委屈:“娘娘恕罪,奴婢是想着趁娘娘还未醒,去花房取新上的玉玲珑桂花,好叫娘娘欢喜。”
“只是……奴婢无用,竟叫韦容华身边的雁儿,将最后一枝玉玲珑给硬生生抢走了!”
第3章 绢花(捉)陛下要找沈昭仪算账了?……
这借口是茯苓回来前,早就打好了腹稿的。
她知道,自己在芜荑后脚出门前,对宫人们用的是去花房的理由,那就千万不能轻易改口。
为了避免沈知姁追究和起疑——虽说茯苓早就摸透沈知姁是个心软纯粹的主子,压根不会费心多想。
但是以防万一,茯苓还是扯出和沈知姁最不对付的韦容华,好转移注意,将问题落点从自己擅离职守落到韦容华刻意别苗头上。
两位都是被娇宠长大在主儿,都有些不大通人情世故,在人心谋算上可比慕容婕妤差远了。
往往就这简单的一句话,就能让两位主儿生出冲突。
茯苓自信:听了她这番解释,娘娘恐怕立刻就要指着韦容华生气,将她独自出门、宫女躲懒之事抛之脑后。
沈知姁一眼就看出了茯苓打的好算盘。
算上前世十五年,她就是光看,就看过了后宫中的各种手段。如今面对茯苓这等简单拙劣的小谎,压根懒得去听一字。
她任由茯苓保持着行蹲礼的动作,面上只对芜荑一笑。
见芜荑神色重新回到茯苓挑拨前的平静,便轻放了芜荑的手,转而理了理鬓角的碎发,慢慢悠悠地绕着茯苓走了一圈。
茯苓身为瑶池殿的大宫女,在内在外都是颇有脸面的,许久都不曾这样长时间行礼。
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她两腿就泛出几分酸软,原先挺直的身姿也有些颤抖,唇角更是因为心虚而紧紧抿起。
一点儿都没有方才挑拨与说谎时的轻松。
“原是如此。”沈知姁等到茯苓实在撑不住了,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嗓音中带了点轻笑:“倒是因为本宫的缘故,让你一番心意辜负,还在韦容华的宫女那儿受了委屈。”
闻言,茯苓猛地激灵一下,眼中划过惊慌,抬首想要辩解。
沈知姁却不给茯苓这个机会,打断道:“本宫知道你的心意,也愿意成全你。”
“你等会儿将药端来,就回屋去为本宫扎一枝玉玲珑的绢花来。”
“本宫也的确想在晚膳前看到这花儿,这样心中也欢喜些。”
“是,奴婢多谢娘娘成全。”茯苓本就意虚,生怕沈知姁深究,忙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应了起身。动作时又因为两腿酸麻,还险些跌倒。
她强撑着退下,心中颇为懊恼:论起扎绢花的本事,她不过中下的水平,如何能在晚膳前扎好一枝漂亮的出来!
当真是自己挖坑给自己跳了。
——
“娘娘……”茯苓离开后,芜荑颇为担忧地望着沈知姁,忍不住问道:“您无事罢?”
她侍奉沈知姁十余年,从沈知姁刚才的举措和话语中敏锐察觉到,自家娘娘变了许多——不但重振了精神,且言语间少了从前的娇憨天真,多了几分游刃有余与冷静沉着,不再喜怒形于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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