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珏自然也注意到了楚越, 他奉王爷之命在城郊监看百姓秋收。
今日,已经是第五日。
楚越的性格虽然强势,却也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柔和。
她在战场上勇猛坚毅,可在平日里, 尤其是低头抚琴时,有一股安静的温柔。
此刻, 二人在与对方目光交汇地一瞬间, 他看到的还是自己熟悉的那个人。
十三, 与赵安乐。
也是两个苏玉的命运纠缠。
苏珏握着镰刀停住了动作, 目光温和又带着些许怜爱, 歪着头笑望着“怎么想到来了这里?”
楚越静静地望了他片刻, 轻声道, “想你了, 就来找你。”
苏珏弯起了嘴角, 灵动的眼睛流露出些许光泽,好似小鹿一般,清澈灵动。
想他了啊……
之后,二人发默不作声地站在天地之中。
隔着秋风,彼此都从风息中探寻到了属于那人身上的气息。
天地寂静无声,却有一种莫名的安定感爬上了心头
冀州民风淳朴,少有战乱,这里果然是他们的安乐之所。
只是,这样的安乐还能维持多久,谁都无法预料。
二公子“重生而来”,招财说此方时空已然发生了混乱,之后的历史会发生什么偏差,就连凌博士也无法预测。
有时,她看着王府和农庄里的这些亲友,总觉得一阵恍惚。
小苏元已然长成一个少年,只不过还是很黏着十三。
季大夫年事已高,总是念叨着要让许大夫继承他的衣钵。
许大夫也如同走火入魔般钻研医术。
沈爷越发嗜酒,每次喝醉,口中反复呢喃的都是青莲先生。
陶庄则是接了沈爷大部分的工作,木风与桂平也训练出几百个新人侍卫与合格的探子,吴江和福婶更是每日在厨房里钻研。
至于那位裴公子,神出鬼没,只要一来,保准去逗弄小苏元和招财。
惹得小苏元抱着招财躲到十三的身后。
事后,他们总是默契的给招财投喂小鱼干。
偶尔午夜梦回,她总会觉得这一切是不真实的。
她怕这一切都是虚幻泡影。
既然天命难料,那就好好把握当下。
于是,楚越拎着食盒,慢慢上扬起嘴角,使得自己展现出一副轻松的神态,转身朝苏珏喊了一声:“十三,吃饭了!”
与此同时,王府里依旧是井然有序。
“陛下在民间搜罗了不少方士,越发痴迷炼丹,鲜卑竟然送了十二车昆仑玉。”
檐廊之下,李明月与李书珩悠然对弈。
纵使冀州外如何的动荡,他们岿然不动。
“用昆仑玉炼丹,陛下还真是与众不同。”
李书珩落下一子,面上波澜不惊。
“陛下当然与众不同,不但痴迷长生,而且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九州各地皆是陛下的爪牙,之前那伙流民暴乱就是如此。”
李明月长叹一声,心里不断琢磨着楚云轩的心思。
“其他人也是动作不断,前有雍州,后有徐州,防不胜防。”
“他们想知道什么,就让他们知道什么。”
闻言,李书珩微微一笑,顷刻间,棋盘上黑子已然困死了白子。
“兄长,还没到绝路。”
见此李明月一个挑眉,白子孤身入局,搏一个天翻地覆。
“明月的棋艺又精进了,这盘棋就先到这吧。”
二人本就是切磋,点到为止。
“好,兄长说了算。”
李明月一脸乖顺,哪里还有平阳侯的威严。
“走,去找苏先生,想必农庄里已做好了饭。”
“好。”
……
北风卷着碎雪掠过乌兰湖时,可频顿珠正用弯刀剖开冻僵的银狐。
刀刃触到狐狸胃囊里的硬物,竟是枚鎏金铜符——正面刻着西楚礼部的蟠龙纹,背面却有道新刮的剑痕。
"西楚皇帝同意了?他还真是有胆量。"
说着,他抹去铜符上的血污,远处传来驼铃声响。
十二匹白骆驼踏破雪原,驼峰间悬着的包袱里是楚云轩给的金片。
冰湖东侧的岩洞里,炭火将羊皮地图上的朱砂标记烤得发亮。
可频顿珠将铜符掷在石案上,惊起几只寒鸦:"楚人比我们想的更贪婪,更算计。他们收下二十车昆仑玉,转却给了咱们如此简薄的金片,哼,说是金片,不过是损耗下来的金子末罢了。"
"大王要的可不是这些,可频大人,您这样可交不了差啊。"
裹着熊皮的老巫师用骨杖戳了戳地图,杖头悬挂的鹰爪铃叮当作响,"看到阴山这个弯月标记了吗?三百车硫磺从这里入关,走的是西楚皇帝特批的丹药材通路。"
“西楚皇帝追求长生,已经快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可即便如此,西楚皇帝仍对咱们不放心,果然狡猾。”
“这是自然,所以可频大人,您可得再接再厉,大王那边,等的是蚕食西楚的好消息。”
“多谢巫师提醒,我一定做好。”
洞外忽有马蹄声逼近,可频顿珠闪电般甩出弯刀。
皮帘掀处,滚进来个雪人,怀里紧抱的陶罐裂开缝隙,露出里面青紫色的矿石。
少年侍卫阿鲁汗满脸是血:"他们在狼头坡发现了……矿坑……"
可频顿珠拾起块碎石,对着火光转动。
矿石内部的晶簇闪着虹彩,与楚云轩炼制的金丹如出一辙。"西楚皇帝的仙丹里掺了多少这种'雪山玉髓'?"
他冷笑着碾碎石块,紫黑色粉末簌簌落进火堆,腾起带着甜腥味的青烟。
三日后,西楚皇城。
楚云轩盯着案上七份请安折子,朱批的笔尖突然顿住——陇西李氏、清河崔氏、太原王氏……
这些试丹的世家大族,此时竟出奇的异口同声。
"传玄真子。"
他抬手揉着太阳穴,那股不知缘由的耳鸣又如潮水般涌来。
铜镜里映出的面容年轻得可怕,但今晨梳头时,竟抓下一把灰白的发丝。
这个玄真子,是从民间搜罗来的方士,来历不明,却异常听话乖顺。
他总是信不过。
方士进殿时带着股奇异的檀香,楚云轩却嗅到掩在香气下的腐味。
玄真子的鹤氅下摆沾着泥渍,看纹理是阴山特有的红黏土。
"陛下气色澄明,正是脱胎换骨之兆。"
他的声音像蛇信舔过耳膜。
楚云轩突然拿起丹瓶,声音冷硬:"玄真子,寡人问你,你这丹药里掺的什么?"
说罢,楚云轩故意将丹瓶掉至地上。
琉璃玉瓶子应声而碎,虹彩粉末在青玉砖上铺成诡异的星图。
玄真子俯身拾起碎片,指尖被割出血也不觉:"陛下曾说过,当年北伐在乌兰湖遇见了七彩极光。"
鎏金漏刻的影子微微一颤。
楚云轩当然记得,那夜亲卫统领喝了湖水,第二天却暴毙而亡。
此刻玄真子的瞳孔里仿佛跳动着当年的彩色虹光:"乌兰湖底的灵石,正是助陛下突破生死关的仙引啊。"
更鼓声穿过重重宫墙传来时,楚云轩已经站在丹房最深处的暗室。
墙壁上嵌满昆仑玉雕的星宿图,中央玄铁丹炉刻的却是塞外牧马图。
当玄真子倒入第九筐虹彩矿石时,他突然按住方士的手:"这些灵石,鲜卑人从何处得来?"
炉火噼啪爆响,将两人影子投在《八骏图》屏风上。
玄真子道袍的广袖里滑出块双面绣帕,是可频顿珠最爱的雨过天青色:"神明有眼,阴山矿脉是苍天赐予陛下的……"
楚云轩瞳孔骤缩。
帕角莲花的绣法,与上月鲜卑使节进贡的狼头旗纹样惊人相似。
他想起玄真子最近头上戴的都是一枚冰玉簪,簪头云纹里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而这冰玉簪,他从未赏赐给玄真子。
……
子时三刻,当值的羽林卫看见道长玄真子拿着陛下的敕令出了宫门。
之后,承文将军紧随其后,他的墨狐大氅在雪夜里翻飞,怀中揣着那罐未炼化的矿石。
方才陛下于体元殿紧急召见他,并吩咐他盯紧玄真子。
马蹄哒哒而过,官道两侧的流民蜷缩在熄火的灶台边,有个女童正舔舐着丹砂染红的雪水。
多年宦海沉浮,伴君左右,承文将军知晓陛下一直对这位方士有所怀疑。
是以今夜玄真子无论去了什么地方,陛下那里,他都是个半死之人了。
至于他自己,不过是个能传递信息的听话棋子。
这样想着,承文将军一路跟随玄真子。
不曾想,这人越走越远,几乎快出了长安。
当快马驰过靠近城郊的阴山驿站时,承文将军听见地底传来闷雷般的轰响。
戍守的将士说是炼丹引发的山震,但承文将军分明嗅到硫磺味里混着火药气息——就像鲜卑人惯用的震天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