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刷上的颜料都快干了,却始终落不到油画布上。
孙瑾安微蹙着眉,两根细长指骨拈着画笔尾端抵在唇角,捕捉着脑海里闪过的那些细微片断。
她有些分不清,那究竟是梦还是现实。
如果是梦,触感和香味怎么会那么真实?
若是现实,婠婠的表现又不太像。
她甚至还问了蔚姐,两人的说辞如出一辙,从头到尾都没有夏沁伊的影子。
思来想去,孙瑾安得出唯一的结论喝酒伤脑子,以后要少喝。
还有182天。
夏沁伊就要正式毕业了。
她们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
至于昨晚的亲吻、抚摸,甚至是耳边那句生日快乐都不过是情绪压抑到极致时所产生的妄想。
既然是妄想,就不要较真。
沾着颜料的画笔被重新按在画布上,只留下一条粗粝干巴的线。
完全不是她想要的效果。
画笔被随手丢进水桶里,荡起红黑色的凌乱波纹,似是波及到颜料盒旁的手机,不停疯狂震动。
沾着镉红颜料的手指划开屏幕,宿舍群里弹出一连串的信息。
短短几分钟,三个人发了几十条语音。
孙瑾安不由得瞥了眼窗外的天空。
整座城市被笼罩在阴沉的雨雪中,阴湿黏腻,像蛛丝,偏喜欢在人胸口上结网,缠得人有点喘不过气。
但,没塌啊。
一连串语音条还没来得及听,紧接着一条视频跃入眼帘。
视频里是景青南门外的商铺疑似发生煤气爆炸,炸伤了不少景青的同学。
平日里繁华的街道一片狼藉,四处散落的桌椅板凳,炸成碎片的锅碗瓢盆,连隔壁的商户都受到了不小的波及。
受伤的人脑袋上流着血,趴在泥水里动弹不得,身上还混杂着分不清原本是什么的食物残渣。
整个场面十分惨烈。
镜头拍得很晃,最后几秒都几乎都已经看不清了。
然而孙瑾安似是发现什么,瞳孔骤缩。
这好像是
十分钟前。
图书馆二楼。
自习区早已人满为患,夏沁伊走向书架,找到一本厚得发沉的书,就这么执在手心,停在原地看了起来。
即便一夜没睡,也丝毫没有影响她白日里的状态。
一双凤眸略微耷着,点漆般的黑眸像是由水墨渲染而出,薄唇轻抿,神情中透着专注,连额前碎发散落下几缕都不自知。
一眼望去,只觉她像寒山顶上一片缥缈的白雾。
不小心被这一幕惊艳到的同学,在她察觉望过来之前收回视线,赶紧捂住噗通直跳的心脏钻入了另一排书架。
同行的好友笑骂她没出息,但透过书架的缝隙看了一眼后,默默按住了心口。
夏沁伊沉浸在密密麻麻的文字中,对此一无所知。
直到听见一声不大不小的惊呼,撩起眼眸扫过书架另一侧捧着手机凑在一起聊八卦的两个女生。
只一眼,便收回视线,重新落在书页上。
我的天,南门这家面馆我经常去,没想到会煤气爆炸。
天呐,这是多少辆救护车啊,这也太恐怖了吧。
就是说啊,小赵刚才还跟我说看见油画系的孙学姐去吃面了,我还想去偶遇来着,幸好没
砰
话音未落,女生身后传来一声巨响。
紧接着,许是有人放书时太过用力仓促,一整排的书都跟多米诺骨牌似的,齐刷刷地倒在书架上。
两人回头,书架的缝隙中已然瞧不见那道惊艳的身影,只剩下一群不明所以满脸震惊的同学。
刚才那个飞似的跑出图书馆的人
应该不是清冷自持的夏学姐吧?
画室的门被猛地撞在墙上,在走廊上发出巨响。
孙瑾安一边打着无人接听的电话,一边抄着林荫小路发了疯地朝南门跑去,带起的风掀断了身侧结着冰晶的枯枝,卷着叶片扑在她的脸上。
呼出的白雾在空气中碎成冰粒,砸在身后的冷风里。
路过木栈桥时,工装裤繁琐的装饰带卡在围栏缝隙里,差点让她摔进湖里。
好巧不巧。
恰好是她第一次意识到喜欢夏沁伊的地方。
自从跟夏沁伊分开之后,她几乎没再走过这条木栈道,宁愿多绕一点路去走大路。
显而易见的逃避。
可现在命运似乎是在跟她开一个天大的玩笑。
夏沁伊,你不准有事。
她咬着后牙硬生生扯了几下,却因为手指被冻得僵硬,怎么都扯不开,索性发了狠,连带着裤兜拉链一起撕扯,聚酯纤维撕裂的声音让她太阳穴突突狂跳。
顾不得裤子漏风,她顺着木栈桥直直朝南门继续跑。
景青大学南门外。
某个方向腾起的黑烟正吞噬着灰蒙蒙的天际。
急救车顶灯几乎要把天空都染成猩红色,穿白大褂的医生抬着担架在人群中穿梭。
当孙瑾安出现在现场的一瞬间,不知是因为身上太过狼狈,还是唇色太过惨白,四周匆忙往来的人纷纷看向她,脚步都有一息短促的停顿。
便是趁着这个间隙,孙瑾安目光扫过担架上的伤员,一张十分陌生的脸。
然而,悬提的心并未落下。
她迅速朝人群最密集处跑去,视线不停在人群中搜寻着熟悉的身影,雨水和雪水混杂成的泥水渗进短靴,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冰刃上。
没记错的话,视频里一晃而过属于夏沁伊的托特包,应该就在距离面馆不远的位置。
可是围观的人好多,加上宿醉带来的眩晕,她有些分辨不清东西南北。
只能看哪里受伤的人多,便往哪里冲。
许是冲得太急,好几次差点被散落在各处的杂物绊倒,不小心撞到人了,也只能仓促地朝对方说声抱歉。
好不容易冲到警戒线前,终于在火势早已熄灭的面馆门口看到熟悉的托特包。
托特包右下角有一抹橘黄色的火焰,是她曾经用丙烯颜料画上去的炸毛狐狸,正被坐在塑料椅子上的女生搭在手底下。
女生看起来有点眼熟。
似乎是夏沁伊同班同学。
她手臂和额头都受了点伤,似是没有其他伤者严重,被安置在这里等候救治。
兴许是被孙瑾安凄惶的神情震住,当她越过警戒线的时候,没有人上前拦她。
学姐。孙瑾安声音卡在喉咙,站在女生面前,眼底满是焦急,却还是尽可能地放慢语速,以保证对方听得清楚,夏沁伊呢?
学姐突然被一道巨大的身影笼罩,被吓得一抖,却在看到是孙瑾安后,神色流露出一丝意料之外的惊慌失措。
啊这我也不知道。
孙瑾安满心都是夏沁伊的安危,丝毫没察觉对方神色里的心虚,只被对方的话弄得一头雾水,眉心倏尔拧成一朵花苞。
你们没在一起?
没。
那她的包怎么会在你这?
见学姐欲言又止,却突然沉默下来,孙瑾安像是被人从后脑勺打了一闷棍,颤抖的双唇张开又阖上,半晌没吐出一个完整的字音。
从事发到现在,已经过去将近半个小时。
一路上都有人在说急救车来了好几拨,重伤的同学都已经被抬走了。
可她不敢问出那句话。
时间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四处一片寂静。
天空蓦地下起了雪。
纯白的,轻飘飘的,没有雨水的侵扰,完完整整的雪花落在黑灰色的地面上。
一个月以来,练习过无数次的表情在寒风中分崩离析,长睫上融化的雪片昏着眼泪流进唇角,咸涩的味道在舌尖化为苦水。
孙瑾安后悔了。
她不该跟夏沁伊分开的。
如果没有分开,她可以留在她身边,保护她
至少在爆炸的一瞬间,她还能帮她挡一下,她或许就不会受到那么严重的伤害。
如果没有分开
学姐看着她肉眼可见逐渐沁红的眼眶,心里泛起一阵不忍,张唇正要说话,余光瞥见人群中出现一道清冷高挑的身影。
许是一紧张,不小心捏破了血袋。
她抬起血流如注的手,指着一个方向:她来了。
孙瑾安无暇顾及,回头的一瞬间,映入眼底的便是夏沁伊绸缎般的乌发,像团流动的火焰,正穿过攒动的人群朝她扑来。
夏沁伊握着她的肩,搭在上面的指节好似有些颤抖,漆黑的深眸将孙瑾安从头至尾探究了个遍,在扫见裤子上破洞的一瞬间,漂亮的眉头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