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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都市言情 > 在阿拉斯加的春天 > 第39章
  可顾灯却觉得,自己的行为让章离强行撕开结痂的伤口,露出下面血淋淋的过去。
  他一时间有些难受,拍了拍章离紧绷的肩膀说:“不用勉强自己,不想说也没关系,有些事确实难以启齿。我看了四年心理医生,也有很多事情说不出口。”
  章离却只是摇头,把双手小臂搭在膝盖上方,十指交叠紧握,露出沉思的表情。这个姿势让他颇具压迫感,但因为眉头紧皱,又多了一些脆弱的感觉。
  山屋面积很小,章离往前靠时几乎要碰到他的身体。顾灯顺势靠在长桌上,又说:“而且就算你不说,也不会影响我们的关系。”
  “不会吗?”章离抬头问他。
  “不会啊,”顾灯摇头,目光坦坦荡荡,“不管怎么样,我们都是朋友。”
  “可是顾灯,”章离伸手抓住他手腕,浓眉下一眼睛亮得惊人,“我不想只和你停留在朋友关系。”
  第30章 雪山木屋
  霎时间, 整个世界都静了下来。顾灯听见自己心脏却怦怦直跳,响得厉害。
  “我……”他迟疑着开口。
  “嘘,”章离却伸手抵住他嘴唇, 说,“不用立刻回答我, 你先听我说完再说。”
  顾灯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点头说好。
  “我不是不想和你谈隐私, 只是我不习惯和别人说这个。”章离垂下眼眸,闭上眼睛说,“如果不是我,我哥不会出事。”
  章离告诉顾灯:“五年前, 我哥和朋友计划攀登麦金利山。他们提前半年做了准备,并计划在三周内登顶,我得知消息后决定和他们一起。但那时我刚从非洲拍摄回来, 身上有外伤。”
  顾灯皱眉:“可你还是去了?”
  “去了, ”章离说, “但我没能登顶。那时我错判了自己的身体状况, 当时我以为外伤不会影响我登山, 却没想到在登山过程中开始发烧,我最后只得停留在三号营地。”
  “我哥和他朋友继续登顶,他们在登顶过程中遭遇了暴风雪,我哥体力不支决定下撤,可我……”章离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说, “我当时睡着了,没能接到他的求救电话。”
  顾灯愣了愣,又觉得不对劲:“你当时都发烧晕倒了, 你哥朋友怎么还让你救援?他们不送你哥下山?”
  章离摇头:“他们不是商业登山队,只是一起登山的爱好者同盟。大家都有自己的目标,队友在登山中下撤,其余人续继登顶也很正常。”
  说白了,大家都是成年人,极限运动不可能百分百安全,最终能为你生命负责的只有你自己。
  章离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道:“等我醒来看见消息已经是4个小时后,而当我和救援队一起找到他已经过了十个小时。我哥睡在帐篷里,已经没有了呼吸。”
  章离不擅长诉苦,又天生长了张冷漠脸,哪怕讲到最后也没多少难过的表情。但顾灯能从他紧绷的身体中,以及比平时都要凝重的表情,察觉到他的难过情绪。
  怪不得从第一次见面起,章离就给了顾灯一种亲近的感觉。因为死亡都曾带走过他们重要的人。
  他对章离倾诉那些连心理医生都不知道的事,所需也是因为他冥冥中察觉,章离可以理解自己。
  顾灯鼻头有些发酸,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说不出来“没事的,一切都会过去的,都能好起来的”这种话。因为他们都知道,有些事情永远也不可能过去。
  或许偶尔他们也可以忘记,去享受一些单纯的快乐。可每当夜深人静时,痛苦就会化为寒气上涌,一寸寸入侵他们的身体。
  可那能怎么办呢?事情已经发生,没有回转的余地。语言又苍白无力,无法完全传递他的感情。
  顾灯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曾经他假装一切都过去了,直到他在海边崩溃恸哭,才明白有些事情永远过不去。
  他又想起章离给他的拥抱,还有在因纽特人村落狂欢的夜晚,阿里肉嘟嘟的脸颊,永恒闪耀的雪山……他想,或许痛苦不会完全过去,但这也并不代表人就再也无法感受幸福。
  顾灯给了章离一个有力的拥抱,就像章离曾经对他做的那样。
  体温和气息随着拥抱一同落下,章离身体肉眼可见地紧绷起来。他从来没有这样被人抱进怀里——以一个绝对弱者的姿态。
  他习惯帮助他人,却从未以一个弱者的身份寻求慰藉。章离额头抵着顾灯温热胸口,浑身肌肉紧绷,却迟迟不敢伸出双手。他像是一头负隅顽抗的野兽,陷入了激烈的争斗之中。
  “不是你的错,”顾灯抚摸他后脑勺,同时轻声安抚,“章离,别自责了。”
  无形的寂静中,有什么东西轰然垮塌。章离伸手抱住顾灯的腰,把脸埋进了顾灯的怀里。
  章离这番动作又凶又急,顾灯被顶得后腰靠在桌子上,连骨头都被章离勒疼了。但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忍着疼痛,耐心地接受着章离的情绪。
  这个拥抱漫长的不可思议,这一刻顾灯心想,就算他们没有在一起,就算以后终将分别,他也会永远记得这一幕——在阿拉斯加的雪山下,他和章离曾经直面伤痛,心无芥蒂地拥抱过。
  章离松开双手时,顾灯递给他一张手帕,章离却摇头说自己不用。
  他脸上没有哭过的痕迹,从始至终,章离都没有哭过。能在别人怀里露出脆弱,已经是他能做到的全部。
  每个人都有处理情绪的方式,顾灯没有多说什么。
  “我只是想不明白,”章离突然又说,“他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
  “什么?”顾灯问。
  “我哥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他要去攀登麦金利山。”
  顾灯霎时就明白了章离在意的地方,或者说是他难过的点。他没有得到自己亲近之人的信赖。
  从章离的视角来看,他早早就开始了户外活动,可当他大哥有这方面的需求时,却没有寻求他帮助,甚至压根儿没有通知他。
  “你们关系不好?”顾灯只能这么猜测。
  出乎意料,章离却说:“家里我们关系最好。”
  顾灯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有些悲观地想,或许他们永远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这么做了。
  人类天性渴望与人亲近,可矛盾的是,哪怕最亲密的人之间也有隔阂。夫妻、兄弟姐妹、父母、最亲密的朋友……或许,人终其一生都无法遇到可以完全共鸣的人。
  就像是他对章离,哪怕确实有好感,可也有自己的顾虑和担忧,迟迟不敢往前。
  顾灯还想说点儿什么,可当他情绪最复杂最浓烈的时候,恰恰是语言最匮乏的时候,经常词不达意,一开口意义就开始坍缩。
  太阳逐渐西移,山屋陷入刀削一般的阴影里。顾灯坐在窗前,吹奏起了萨满送他的那支骨笛。
  哀婉的笛声如水流般溢出,流淌在冰川和雪山上的这个黄昏。
  结束时,章离泡了杯热茶递给他。顾灯捧着钛杯喝了一口,又听见章离问:“所以你呢,为什么不高兴?”
  顾灯愣了愣,下意识摇头:“我没有不高兴啊。”
  “在阿里外婆过世后你情绪就不对了,”章离说,“当时我以为你是想起自己外婆伤心,可后面却觉得不止如此。”
  “我也不知道,”顾灯放下杯子,有些茫然地说,“说实话,情绪变化的原因,连我自己都很茫然。我只是有种感觉,觉得这不对劲。”
  章离:“什么不对劲?”
  “最开始让我有这种想法是卡莉过世,”顾灯皱眉,继续补充,“当时卡莉明明都醒了,我们全部人包括她自己都很高兴,结果第二天她就走了。萨满教信奉生命轮回,可我接受的是唯物主义教育,人死了就是死了。”
  章离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我就在想,凭什么啊?凭什么它想来就来?想带走谁就带走谁?”
  顾灯没有解释,但章离明白这里的“它”指的是死亡。
  顾灯继续说:“而且不只是卡莉,还有我外婆,也包括你大哥的过世,这些事情让我很生气。可我找不到生气的对象,这种脾气毫无缘由,更像是无理取闹。而且我又想反正都要死的,那能不能写歌又还有什么意义?当然我知道这样是不对的,可我无法控制自己不去这么想。”
  “你……”章离喉咙发紧,伸手抓住了顾灯手腕,“你别想不开。”
  “你别误会,顾灯摇头,目光变得坚定起来,“虽然之前确实有过类似念头,现在偶尔也还会觉得难受,但我已经想好了,我不会自杀。”
  章离愣了愣,顾灯在他的目光中继续说道:“说真的,这些人的过世让我很生气,有一种自己被戏弄的感觉。虽然死了或许就能一了百了,但我偏不死。”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和这种令人讨厌的感觉干上了。而且会一直对抗下去。
  从顾灯开始说这番话起时,章离眼睛就没有移开过一秒。他眼中不止是庆幸顾灯选择求生,其中还有一些别的、隐秘而复杂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