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丹阳殿下同西山寺院的尼姑有往来?”
孟医佐恨极了丹阳,根本没有注意到元祯的惨白的脸色:“正是。”
听到陀罗尼同三教九流的人厮混到一处,还做出如此离经叛道的行为,元祯站在原地不动,却感觉自己的身子极速下沉,像掉进幽暗的海底,被千千万万的鱼虾啃食。
忽而喘不过气来,忽而又痛苦万分。
她抽出手帕去擦额头上的汗,却发现自己的手已经气得颤抖不止,便吩咐苟柔:
“去把丹阳叫过来,还有那个善妙,也传唤进宫。”
话音刚落,丹阳坦然的迈步进了椒房殿,她追着孟医佐而来,就躲在殿外,听到阿姊要见她,不带一丁点犹豫,立马入殿觐见:“阿姊,阿嫂。”
元祯紧紧盯着她,单刀直入的问:“孟医佐说的是真的吗?”
“不是。”
原来是诬告,元祯松了口气,若丹阳真随了拓跋楚华的性子,她都不知道死后该以什么面目去见阿母。
丹阳执拗道:“我跟善妙清清白白,如今只喜欢孟医佐一个人,是她误会了我。”
轰!
一个爆雷炸响在元祯脑海,她忍不住将手中的帕子甩到丹阳身上:“你怎么能做出如此荒谬的事!阿姊答应你,不为你赐婚,不是为了让你去寻坤泽玩乐的!”
丹阳抓住扔来的帕子,反问道:“阿姊向来聪明,怎么在这种事上却糊涂了呢?我不愿同乾元成亲,就是因为我喜欢的人是坤泽!”
“你!”
想教她滚出去,又怕她去做傻事。
元祯气得浑身直颤,却拿这个唯一的妹妹毫无办法。
孟医佐的声音却突兀响起,质问道:“殿下,您不是跟我说,陛下已经知晓咱们的事了吗?”
她感受到元祯骤然拱起的怒火,方回过神来,原来陛下并不知情丹阳喜欢坤泽的事,那么丹阳从前拍着胸脯承诺她的话,岂不都是假的!
“这——”丹阳登时就没了方才的气焰,她吞吞吐吐道:“我跟阿姊提了几回,还没等说到你我的事,她就打断了话头,我想阿姊总会知道的,所以就提前跟你说了。”
“陛下知道是知道,同不同意则是另一码事,这你都不懂吗?”
孟医佐快要气笑了,许是生在皇家,又颇受广陵王的宠爱,丹阳身上总有一股不涉世事的幼稚,比起早熟的陛下,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
“这件事是假的,那件事也是假的,你口里到底还有几句真话!”
丹阳不愿意:“除了这件事,我再也没有对你撒过一句谎。昨日那是善妙想还我的珠钗,我想着公主府多的是,就推拒回去,哪里想到正好被你看到。更何况,那珠钗只是我怜悯她才送的,我们一点别的关系也没有。”
听到她又四处留情,虽是无心之举,孟医佐不免又“呵”了声,青着脸讽刺:“你的珠钗多?你的女人也多的是,怎么偏偏要来纠缠我这个小小的医佐?”
“我为了你,已经将府里的妻妾全都散尽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府里是没有了,府外呢?哪座道观里的坤道没有被你染指过?”
她们在御前越吵越烈,不过三两句,就将丹阳深藏许久的老底全都揭了出来。
“陛下,陛下?”
不同于争吵得面红耳赤的两人,萧夷光的目光全放在元祯身上,见她呼吸越来越急促,面上的颜色由白转红,忙唤孟医佐:“陛下身子不大好,你快为她看看。”
第110章
丹阳殿下大闹椒房殿的次日,天子罕见的罢了早朝,往后一连数日,都称病不朝。
朝中众臣有些坐不住了,征西将军刘芷已率三十万大军直扑长安,与羌人互有胜负,八百里军报如雪花般扑向建邺,陛下却不见外臣,这怎么行呢?
好在第四日,宫中传出谕旨,教人将奏疏送进天子养病的椒房殿,傍晚,当日的奏疏就批复完送出来,总算是没有耽误国事,臣子们的心这才放回肚子里。
丹阳喜欢坤泽的事,只是教元祯头疼,直到善妙进宫,她看到人的第一眼,半年没有发作的风疾立马卷土重来,差点没教元祯直接昏死过去。
那善妙不是旁人,正是参与过元祯采选,后来嫁给元焘,并生了一子的桓三娘。
高玉、元焘的阴谋失败后,桓三娘自愿去西山寺院修行。因为她姿色妍丽,即便没了头发,穿着素衣荆钗,也楚楚动人,所以去寺院上香的香客也日益增多,多半不是为了敬佛,而是去看桓三娘。
丹阳听到她的艳名,也慕名拜访,回来后被迷得茶饭不思,恨不得将人搂在怀里一尽鱼水之欢,由此才生出了一段孽缘。
不过,以上都属于孟医佐的一面之词,萧夷光听了不置可否,转而去问两位当事人,结果不论是丹阳还是桓三娘,都否认了她的说法。
丹阳急得在殿中团团转,直喊冤:“我从前常去西山寺院,是因为喜欢里面的慧悟、宁秀,并不是奔着善妙去的。”
帐内正接受施针的元祯听了,又是一阵眩晕,劈手将头下的瓷枕扔了出去:“去找你的慧悟、宁秀去,别进宫里气我。”
丹阳身形矫健,轻轻一捞,就将瓷枕抓在手中,她嘟囔着:“阿姊身子不好,我本来也没想教你这么快知道。”
元祯气结,直骂:“荒唐!”
不光元祯,就是萧夷光也觉得荒谬,她蹙起弯弯的柳眉,教丹阳先去侧殿等候,免得再留下来气人。
她则坐回罗帐,轻声安抚了元祯好一会,又平静了下自己的心态,才折回来重新面对这位风流花心的妻妹。
好端端的椒房殿,变成了会审丹阳的衙门。
坐下的一瞬间,萧夷光有些庆幸,还好元祯对爱情忠贞,同丹阳完全是两个性子,否则此刻坐在椒房殿闹着要分开的人,除了孟医佐,还有她萧夷光了。
或许面对的是美丽端庄的阿嫂,而不是熟稔的阿姊,丹阳谈及自己的风流史,也有些尴尬,她将眼睛移开,轻哼道:
“没有的事,我为何要承认?总归是孟医佐误会了我,还不听解释,可恶。”
桓三娘垂首而站,手中一颗一颗拨弄着念珠,像一棵枯死许久的老木。
无论是公主发疯,还是天子气病,椒房殿就算掀了顶,她照样无动于衷,似乎真的没有再涉红尘的意思。
萧夷光暗暗打量几番,不禁怀疑,这样的人,怎么会同意跟丹阳偷情?
直到提到那些珠钗首饰,桓三娘才有所意动,她主动从宽大的僧袍里掏出一只描金盒子,推给丹阳殿下,又解释道:
“皇后娘娘,这些首饰是丹阳殿下去岁所赠,共三钗四簪,全都在这里,现在物归原主。”
丹阳急了,送出的东西被退回来,她觉得没有面子:“不过是几只钗簪,给了就是给了,哪还有要回来的道理?”
萧夷光淡淡瞥了她一眼,示意丹阳噤声,又问桓三娘:“殿下为何要无缘无故送你首饰?”
“阿弥陀佛,皇后娘娘,这些东西并非是给贫尼的,而是殿下有仁爱之心,看到西山寺院外的流民身上衣薄,肚中又饥饿,这才取下发上的首饰,要贫尼帮忙买些粥米接济。”
萧夷光不容她思索,立马追问:“既然珠簪是用做救济之资,怎么冬日过去,却依旧留在你的手里?”
若是撒谎的人,见到皇后紧紧逼问,一丁点漏洞也不放过,早就慌张得露出马脚。
桓三娘没做亏心事,也就心平气和:“那是因为——”
“因为善妙把它们抵押给了当铺,换了银子买回米粮,开春后却又卖掉了自己不用的厚被,赎了回来。”
丹阳性子急,先代桓三娘说了出来,她一摊手,盯着珠帘内孟医佐忙碌的身影:
“我推拒的时候,正好让那个醋罐子看了个正着,她就不分青红皂白说我们有私情,今日我主动去尚药局找她,她反倒跑来向阿姊告状,阿嫂,我冤枉着呢,你要还我清白。”
这件事若要查个水落石出,倒也不难办,只消教人去问过西山寺院的众尼,再寻访住在寺外的流民、当铺掌柜等人,就能查出真相。
萧夷光眸光沉静,命杜三娘骑快马去城外访查,回身却见丹阳满不在乎的模样,便沉下面色,严厉道:“就算你同善妙清清白白,我也要罚你三个月的禁足。”
“为什么,就因为我喜欢的人是坤泽?”
丹阳不明白,有这种癖好的王公世家在建邺城多的是,阿嫂怎么也变得如此迂腐起来?
萧夷光虚虚向正殿一指,辞色俱厉道:“你心中就只有孟医佐和寺院里的尼姑?就没有看到陛下因为你的事,气到倒床不起!”
“丹阳殿下,陛下为北伐的事殚精竭虑,长安旧土的百姓也日夜盼望王师,而你呢,妄受朝廷的供奉,在府里荒唐嬉闹也就算了,竟将儿女私情的事闹到陛下眼前,难道明日你要教她拖着病体,去上朝,去指点兵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