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夷撇撇嘴,“我才不会被杀头呢,我有爹爹,有姐姐,谁敢杀我?不过姐姐不让我说,那我不说便是了。”
谢书藜被他逗笑了,“你啊,就是人小鬼大,以后可得找个厉害姑娘,非得把你治住了不可。”
……
一阵恍惚后,谢明夷渐渐回过神来。
他已经盯着这张字条放空许久了。
谢书藜没搞什么密信,只直截了当地告诉他:刺客就是太子派去的。
太子竟然要杀陆微雪。
谢明夷内心很混乱,一时理不清头绪。
陆微雪,贺维安的宿敌。
但若他被除去了呢?
主角是不会变的,反派却是谁来当都一样。
话本里并未提及皇上病危,上面记载的情节全在井然有序地进行,陆微雪与贺维安初识,还生出了几分惺惺相惜的意味。
可现实并非如此,陆微雪非但没跟贺维安成为朋友,反而处处针对他。
如此可见,无法改变主角的轨迹,其余配角却是变数极大。
假如陆微雪死了,那太子可能会接他的班,替他和贺维安斗几百个回合,然后惨死,迎接属于反派的必败结局。
想到这里,谢明夷手腕一抖。
他忙掀开一旁桌上的灯罩,将字条丢进烛火里,看着它燃烧殆尽。
温暖烛光在幽黑的眼瞳里跳跃,谢明夷思忖许久,手指点了点光滑的木桌。
他明白了。
除了讨好贺维安以外,他还有一个任务——
让陆微雪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若贺维安想斗他,那他毫无还手之力;可若是太子这种喽啰,休想从他身边取走陆微雪的小命。
陆微雪有心把他当替死鬼也好,无意让他坐了马车也罢,总之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反派换了人。
介时变数太大,他如何苟且偷生?
谢明夷已然把自己幻想成了一个伟岸的舅舅,慷慨奉献,保护不可怜但可恶的外甥。
既不能脱离主角阵营,又得保证好陆微雪的性命安全。
谢明夷托着下巴,看向窗外梨花飘落。
他得好好想想。
-
皇宫。
掌灯时分,宫人如一排排人偶,掠过西南角一处偏僻宫殿。
此处格外冷清,院中青石板缝隙中,杂草丛生。
虽是冷宫,却得益于半年前的一次翻修,多少也修缮置换了一番,不至于常人连住都住不了。
两个宫女打扮的女人提着灯,一路低着头走进宫殿。
为首的女人一进门,便见幽暗烛光下的一盘残棋。
她盯着棋盘看了一会儿,凝眸不语。
“两位不请自来,是毒又用完了么?”
清冷的声音在里屋传来,随即走出一道修长的身影,男人身披一件鸦青色薄袍,在棋局前站定。
月光如水,凉薄冰透。
陆微雪乌发半绾,一双清浅眼眸敛在长睫下,苍白细长的手指夹起一块白棋,放于棋盘之上。
如此一来,立成死局。
“怎么,逐客了?”
女人隐秘一笑。
她抬起头来,露出一双桃花眼眸。
平日里眼中的温厚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旁人从未见过的凌厉。
见男人不语,女人挑眉道:“涉及别人如何我不管,事成之后,我只要自由,可你不该牵扯进夷儿。”
陆微雪微微一怔,偏过眼,唇角微勾:
“您多虑了。”
屋外月光惨白。
他想起少年那张精致旖丽的脸。
面前的女人与他有三四分相似。
陆微雪神色冷清,着重提醒她的身份:
“皇后娘娘。”
第12章 赏赐
国子监。
六月的雨一阵一阵,总不见停,今日难得是个艳阳天,不少学生将库房里的书搬出来,放在青石板上晾晒,彼此攀谈着文章经纶,吹嘘三月后的秋闱功名,满面喜色。
贺维安却不同他们一起,只找了个石墩子坐下,膝盖上放着暴雨,手里拿了本书细细研读。
“哎,你们还在这里乐呢!近日朝堂后宫乱作一团,秋闱能不能如期举行都未可知,都散了吧!”一个郭姓书生摇头晃脑地走过来,边叹气边将书卷放于袖中。
“郭兄未免太杞人忧天了吧?依我看,这天下再乱,也乱不到国之根本,若是秋闱都没了,那大周百年根基可还在?现下皇上虽昏迷不醒,可有太子监国,我等还是无需担心。”
有人劝道。
郭书生啧啧摇头,“不,你们有所不知,太子监国是一回事,可后宫还有人意欲图谋不轨啊。”
“哦?郭兄何出此言?”旁人疑惑不解。
郭书生压低了声音,说话间还不住地用眼神瞥向安静坐着的贺维安。
“还能有谁?跟那个妖女沾亲带故的不都横着走么?你我还需寒窗苦读挣取功名,可人家一生下来就含着金汤匙……”
旁人大惊,“郭兄,这番话可万万说不得!那可是国舅爷……”
郭书生冷笑:“国舅?这年头的外戚竟有如此好名声了?你们怕他做甚?谢皇后的弟弟是国舅,难道苏贵妃的弟弟就不是了么?告诉你们,这些话可是苏二少爷亲口所说!谢皇后为非作歹,这是人尽皆知!”
“汪”的一声,暴雨突然挣脱了贺维安的怀抱,扑到郭书生身上,狠狠咬住他的大腿。
“啊!!”
郭书生惨叫一声,“这是哪来的死狗!”
他猛地跌倒,恰好坐到一滩积水中,登时新做的衣裳都湿了,配上气得一抖一抖的两撇胡子,模样很是狼狈。
“暴雨,别咬了,脏。”
贺维安站起来,神情淡漠。
暴雨便松开了嘴,小跑到贺维安身前,却还对着郭书生呲牙咧嘴。
众人憋着笑,面面相觑,实在有人看不下去了,才去将郭书生扶起来。
“你说谁脏?!”郭书生站起来后,恼羞成怒,对着贺维安咆哮。
贺维安看了他一眼,“谁最暴跳如雷,就说的是谁。”
郭书生这下气急败坏了,脸憋成了猪肝色,指着贺维安破口大骂:“别以为你攀上那个纨绔就万事大吉了!这里谁不知道你是个不忠不义之徒!你当年是怎么从青州出来的,还用我再当着大家的面说一遍么?”
贺维安的脸色一点一点地阴沉下去,他攥紧了手里书卷,温润的外表下,隐藏着一身的戾气。
郭书生却还不知道好歹,以为扳回了一局,成功把贺维安震慑住了,便得意洋洋道:
“哟,怎么不说话了?看来你自己也心虚得很呐,你以为跟那个草包扯上关系,他帮你抢只死狗就是要护着你了?告诉你吧,他现在自身都难保!不说别的,就看这么多天,他来过国子监么?”
众人听了他的话,都大着胆子议论纷纷:
“是啊,这个贺维安真把自己当回事了,现在郭兄是苏少爷眼前的红人儿,苏少爷去哪吃酒他都能跟着的,可谢家哪有人来接过贺维安呢?”
“想来谢明夷不过一时兴起罢了,玩腻了也是把他随便踹开……”
郭书生越发猖狂,狞笑道:
“老子现在就要打你一顿,苏二少爷能给老子摆平,那你呢?可别跟只丧家之犬似的,夹着尾巴去跪舔那个纨绔给你报仇啊!听说他遇了刺,现在不知道还有没有半口气啊?”
他看着贺维安那张斯文俊秀的脸,越发气不打一处来,狠狠扬起了拳头。
贺维安的指尖泛白,眼神瞄准郭书生摇晃的底盘,正欲出手,却听见一道懒洋洋的声音:
“苏二要摆平什么?我怎么不知道啊?”
众人一愣,回头望去。
只见一个少年斜倚在圆拱石门口,他身形清瘦,穿一身绛红窄袖锦服,脚蹬黑色麂皮长靴,乌发半披半束,头戴银冠,耀眼夺目。
刺目的阳光照射下来,柳眉下的浓墨眼眸微微眯起,俊美中又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他面中含笑,抱着手臂,好以整暇地看过来。
谢明夷竟然来了。
贺维安浑身的阴鸷奇迹般松懈了下去,他的心底逐渐泛起涟漪。
常言道:大难临头各自飞。
方才还顺着郭书生对贺维安嘲讽的人,都纷纷噤了声,要么盯着自己的鞋尖看,要么假装忙着把地上的书摊开。
谢明夷微微一笑,越过假装很忙的他们,缓缓走到郭书生面前,看着他,问:“怎么称呼?”
郭书生脸色铁青,“敝姓郭。”
谢明夷笑容满面,“贵姓谢。”
郭书生:“……”
“你好像很担心我,那你看看我这样,像不像连半口气都没了的样子?”
谢明夷依旧维持着面上的笑意,问道。
郭书生的脸色变化得很精彩,他的胡子随风直抖,咬牙道:“不、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