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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都市言情 > 逐日之蛾 > 逐日之蛾 第37节
  秦朝颜又要给招出眼泪来,摸摸她的脸,咬着下唇轻轻摇头,半天才忍下来,“你没事就好,妈妈要给你吓死了你晓得啊!”
  她实在恐惧又恨恨的,悬着的心落定,她紧紧握住女儿的右手,口里再摒不住念叨起来,“你哪能这样啊,真是昏头了,你逞啥英雄啊,为人家你不要命啦,你把妈妈的命也拿去好啦!”
  汪济杭赶紧上去拉住她,“好啦好啦,你看看你,明明心痛得要命,女儿醒了你又讲这些做什么。”
  陈熹弯腰俯身望着许娇娥,眼眶发烫,咽下一切浓烈的情绪,他多想抱抱她,摸摸她的脸,却统统忍下来。他没有打扰母女两个,也没有在她母亲面前逾矩。
  直到许娇娥眼神望到他,眼里慢慢蓄出来汪汪的泪,不经意间,滑出眼角,滑进她的鬓发里。陈熹这才敢抬手,食指指节轻柔得擦干她的泪痕,再轻轻牵过她想要摘氧气面罩的左手。
  “别动,别滑了针。我没事,那个人已经被刑拘了。我替你编辑了因病请假停课一周的微信,已经群发给有家长备注的联系人,你放心。现在你暂时还不能饮食,少说话,先休息。”
  他摩挲着她的手指,两人无声地对望几分钟,许娇娥又恹恹地阖上眼皮。
  秦朝颜把一切看在眼里,心里酸涩不是滋味,无声叹一息,撇过头退到一边。
  陈熹抽出身,请秦朝颜二人先简单地用顿夜饭吧,饭菜他估摸着定的,“阿姨,许娇娥还要在医院住几天,我先回去准备些她的生活用品来。麻烦您和叔叔注意一下补液的情况。她还要再过两个小时才能喝水,如果她醒来,有问题按床头铃,我会请管床护士多关照,也会尽快赶回来。”
  秦朝颜审视地眼神投过去,也审视地思量,单论人,他倒是挑不出什么错处,对许娇娥是用心也细心的,只是她多少有些过不去。
  汪济杭看一眼妻子,马上帮腔,和煦地接过话头,他们一慌乱倒是疏忽了,要陈熹安心去,“辛苦你了小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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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熹回观真街换掉了一身懊糟的行头,望着衣服上许娇娥的血迹,他失神片刻,复又藏起那些脆弱的情感。
  匆促冲了个澡出来,收拾好一只行李箱,他差不多一个钟头后反回头的。
  一路上,陈熹的电话就没断过,先是陈立新打来电话叮嘱了他几句,后头又是陈焘,他老师,科室大主任,一一来问他情况。刚到住院楼,院办和警方也前后脚来电。
  这样涉及医患关系的刑事案件,主要涉事医生肯定首当其冲要停职接受审查,也要配合警方传唤。不论事件真相如何,陈熹都无疑逃不脱舆论的中心。
  陈熹推着行李箱到病房时,汪济杭也正好结束和汪莹的通话。汪莹问这头许娇娥的情况,汪蔚也晓得二姐姐受伤了,闹着要来医院看她。
  那头小儿子才安顿好,许娇娥大概因为镇静药服的效果渐渐散了,她已经醒来,浑身都不大适意,特别是右耳、面部,颈部到前胸。她听汪济杭和秦朝颜要汪蔚乖一点听阿姐的话,作业要检查清楚,秦朝颜又是叮嘱睡前钙片牛奶不要忘,明天周二,上课要穿校服不要穿礼服。
  许娇娥忍着一阵一阵蚀人似的痛感喊秦朝颜,要她和汪叔叔先回家吧,她没关系了。
  秦朝颜哪里肯丢下病床上的女儿,张罗汪济杭叫司机来,让他回家去吧,总归他在这里,夜里女儿有个什么事也不大方便。
  许娇娥坚持要秦朝颜也一同回去,她夜里左不过也就是睡觉。
  双方白板对煞时,陈熹进来先看了看许娇娥,还是恹恹的,却比刚才精神稍济。
  陈熹要她少说话,伤口周围神经分布多,药效散了怕她痛。他再替许娇娥征询秦朝颜的意见,“阿姨,您和叔叔担惊受累了大半日,家里又有要关照的事体。我这些天不会安排工作,阿姨,我想请您放心,也恳请您同意,就由我留在这里照顾许娇娥。”
  “她今夜肯定要禁食的,明天应当能吃点清淡的流食了,我原想让家里人准备的,但或许您准备的她吃着要顺口些。阿姨,不如我留下照顾她,明天您再来陪她,您看这样……”
  秦朝颜心里也觉得陈熹的提议周到,可一分吃味,更有几分忧虑。要分手的两个人,许娇娥由他日夜亲力亲为的照料,到头来总归她们女方要落人话柄的被动些。没办法,世俗就是这样没道理,即便过了千百年,多少次思想解放运动,那些对女性天然的恶意揣度与苛刻,甚至连女性自己都没摒弃得掉,背地里更是这样糟粕行为的推动者。
  正如眼前,人言可畏的苦处还没揭篇呢。
  秦朝颜严正拒绝,“不行,这像什么话呀!众口铄金人心难测,别人家的孩子我管不了,我女儿,我没得好让她再担些什么莫须有的罪名。”
  意有所指的话,是母亲的苦心,更是要敲打“别人家的孩子”,表明她的态度。这些,陈熹怎么会不懂呢。
  而他又无从辩驳,这个局面,他和家人有脱不开的责任,他甚至不敢奢望将来她和母亲能真的淡忘原谅。舌头最软却最伤人,恶语伤人,不是亲历的人远没资格说原谅。
  陈熹一时苦涩歉仄的僵持着,他想再表明自己,也想退而求次再言语中去斡旋。
  骤然,许娇娥抢先一步,抬手摘了氧气面罩,“妈妈,我想,陈熹陪我。”当她反骨头吧,她不愿想那些庞杂的,也不在意,这一刻,她很想念他。
  大概她摘面罩的时候牵扯到了哪里,一阵刺痛袭来,她没屏住闷哼一声,眉头拧起来。
  陈熹赶忙俯身去接她的面罩,细细查看纱布附着处,也扶住她的头,晦涩的笑意安抚她,“当心呀,急什么,我就在医院,不会走的。”
  秦朝颜眼神在两个人身上来回来去,有情才最无可奈何,最终她什么话都化作一口气咽下去。
  她偏头飞快抹掉异地泪,分明满脸的心痛,却也嘴硬,弱弱朝女儿抱怨一句,“儿女都是债。”
  陈熹送秦汪二人到电梯口后,匆匆折回来。
  病房中,他终于不管了,阔步过去紧紧握住许娇娥的右手,倾身去她额上落下长吻。
  第47章
  陈熹所有压抑着的浓烈的、炙热的情绪,随着心脏脉搏的跳动,只这一息的契机,吻她的念头似涌动的熔岩般迸发出来。
  那份已知同时又未知的恐惧狠狠扼住他的喉咙。作为医生,他太清楚,颈侧动脉伤的凶险。同样,作为医生,他第一次感受到对不确定的恐慌,他那一刻只能让自己拼命替她加压止血,少一点鲜血涌出来,许娇娥生的希望就多一分,其余的他无法预测。
  直到现在,他都后怕不敢去想,伤口再下移三公分,或是再深个几毫米,会是怎么样的后果。
  他久久伏在许娇娥的上方,许娇娥不大敢动,因为伤口绵绵不绝牵扯出的疼痛,也因着陈熹身上他从未见过的热烈,灼烧着他,也燎烤着她。
  良久,陈熹缓缓起身,却仍贴近许娇娥的面前,“你不该这样的,许娇娥,碰到危险你就该远远躲开,置身事外,你怎么能……”
  低沉的声音,温柔又克制地说教又似宣泄。许娇娥看这样俯视她的人,红着双眼,大概比她还要狼狈的破碎感。
  是的,她觉得陈熹好像要碎了。
  “陈熹。”她幽微的声音,喊他,嗓子有些干,也有些酸涩。
  “嗯,”陈熹轻轻地答应她,指间去到她的发顶,小心翼翼,一下下地拂着,“许娇娥,我不要你为我这样,也不准你这样。你知不知道,今天……”
  陈熹停顿一下,艰难地咽了咽,“你怎么这么傻,没有什么比你的生命重要,我永远不要你以身犯险,”他也任自己坦白他的脆弱,“许娇娥,我从来没这么害怕过,也没这么痛恨过我自己。我知道医生从来不是无所不能的,可今天看到你的样子,我觉得我,我做医生,真的很无能。”
  第一次,那种做为医生的无力感,仿佛一个被束住手脚抛进深潭的溺水者。他以为他见过多少惨烈的场面,他可以是专业的冷静的,可那一刻的恐惧,无神论的他甚至慌张到在心中祈求神佛。
  “许娇娥,我……谢谢你没事,谢谢你,救了我。”她能平安地在他面前,才是他真正的救赎。
  许娇娥忽然就听懂了他的晦暗的情绪,而她的心里像藏进一颗太阳,被光和热充盈。
  傲娇鬼即使躺在病床上,病恹恹的狼狈相,她依旧丢不掉的傲娇,连想要安慰陈医生的话,都要穿上傲娇的伪装。
  “我那个时候,反应比脑子快,你晓得我急脾气,不准你多想,”她觉得伤口要她说话都不利索了,停下来缓了口气,“我没想清楚,想清楚我也不敢的。”
  有时候,来不及思考的本能,才是最惊心动魄振聋发聩语言。
  陈熹细细地端详她,怕错过她一丝一毫的情绪。他心疼,懊恼,歉意,失而复得的庆幸与后怕,以及,汹涌袭来的爱意,太多的情感一齐挤上心头。
  他不敢开口,任何的言语此刻都太轻。陈熹想任凭自己去拥抱她亲吻她,可她分明忍痛的眉眼,他终究理智克制住自己,只是攥住她的手更紧了。
  “你弄痛我了,手。”许娇娥恹恹地怪他,更像是撒娇的口吻。
  “对不起。”陈熹一秒不敢耽搁地松手,俯身再双唇轻轻碰一下她的发际。
  他抬手看一眼时间,转身去拿他在家就备好的保温杯和吸管,“是温水,现在能喝点水了,稍微润润嗓子,可能会好受些。”
  许娇娥早就觉得口里和嗓子里都干得像块沙漠,一时真切地渴望一口水来解救她。她就着陈熹递过来的吸管,才吸了一口就抬手推开了。大概用吸管的动作牵动了伤口,她蹙着眉咽下一口水,眼泪一瞬也滚出来。
  这一晚,即使有她的阿贝贝盖毯,也有陈医生坐在床边守着她,许娇娥始终没办法入睡。她不喜欢氧气面罩的感觉,一阵阵没有规律的痛感也让她疲惫又紧绷。
  陈医生看许娇娥闭着眼睛仍旧关不住的眼泪,他再不忍见她难受,出去找了值夜的医生,给她加了镇静剂缓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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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秦朝颜领着孙阿姨一早就到了病房。
  秦朝颜让孙阿姨把手里硕大的一只保温袋和一个榨汁机搁下,再交代了几句家里的事,就让她先跟着司机先回头,这里一日三餐也要她辛苦些,按她的食谱烧好,让司机每天送两趟。
  许娇娥今朝醒来精神好多了,只是心情不大好。
  早上,陈熹帮着她洗漱,也扶着她下床站立了一会儿。她身体各项指标已经正常稳定,适度活动有助于恢复。许娇娥觉得站立没有明显不适,胆子也大起来,急性子的人回神了,要去洗手间,也计较起来要去照照镜子,虽说是没伤到脸,她还是有些不放心。
  不过,这一瞧,许娇娥当即绷不住了。她觉得自己太糟糕了,苍白,浮肿,且邋遢,她这辈子都没这样过。
  陈熹见她红了眼,胸口一紧,把摇摇欲坠般的人轻轻圈进怀里,慢慢带她回病床上去。
  半靠在床上的人怪罪他,“你都没告诉我,我这么丑的。”
  陈医生仿佛有人在他心上剜了一刀的难受,却强撑着笑意安慰爱美的人,“瞎讲八道,许小姐从来和丑不搭噶的。”
  许娇娥说她的头发都要打结了,她想洗头,也不要听他讲什么道理。陈医生瞬间职业的严谨态度,一票否决,不行,伤口不能碰水,这不是闹着玩的。
  许娇娥心烦且委屈极了,低垂了眼眸盯着左手的留滞针,闷闷的不肯搭理陈熹。
  陈熹好言哄她,你忍一忍,不高兴跟我煞性子也没关系,但洗头真不行。“过几天伤口再恢复好些了,我给你想办法,嗯?”
  许娇娥也当真煞气似的,“两天,最多两天,我一定要洗头,你想办法!”
  秦朝颜带着人就是这时候进来的。老母亲一切看着眼里,看许娇娥又能耍小性子了,有人也能接住她的小性,她总归稍稍安心些,轻轻咳一声算作提醒。
  秦朝颜去床边细细打量也问她的感受,是否好些了,母亲眼里仍是掩不住的疼惜。待许娇娥一一简单应了她,她才转头问安静立在一旁的人,许娇娥能饮食了吗,她备了她爱吃的牛奶燕麦粥,当归鸡汤都撇掉了油,她能喝吗。还有水果,榨汁机也带来了,打些果泥她能吃的吧。
  陈熹医生并着晚辈的口吻回复秦朝颜,早上检查过,许娇娥身体指标现在都正常,今天应当是能饮食了,但还是清淡些的饮食为好,当归鸡汤有一定的药力,怕不太合适现在食用。
  “还有半小时查房,不如等一会儿,钟主任看过,用上药再吃东西好一些。”
  秦朝颜点头的工夫,许娇娥忽然先沉不住气了,“妈妈,陈熹还没吃早饭,鸡汤给他喝吧。”
  陈熹望着她,多少心动就多少心痛,也自觉要去解围大家,低声让她别操心他。
  登时,老母亲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横女儿一眼,恨不能手指头戳戳许娇娥的脑门,这个时候还顾着心痛别人,我也是白养你了,你就轻骨头吧。
  许娇娥也不多言,她不过仗着现下的病号身份,想为陈熹也为自己同母亲周旋一二。当她没出息吧,她不晓得母亲这里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至少现在,她存着侥幸的鸵鸟心态。
  秦朝颜抬眼,看一旁的陈熹,眼下有淡淡的乌青,人还是毕恭毕敬也不卑不亢的。她暗自叹气,自己断不会这般小家败气,即便孩子间没缘分,冲女儿现在离不开的模样,她原本也是准备了陈熹的口粮,不会争一时长短去刻薄谁。
  “保温袋里你自己找找,白色保温盒里是鲜虾馄饨,沥过水的。鸡汤总归她也吃不了,银色的保温桶里头,你舀到装馄饨的盒子里一道吃掉吧,就是加了药材味道怕差一些,个么你随便垫垫好了。”
  秦朝颜清清淡淡的口吻张罗着,许娇娥倒比承情的人还积极,软糯糯的腔调跟妈妈道谢,“妈妈,你吃过早饭了呀。”
  秦朝颜觑着心里长草的女儿,不咸不淡的嘲她,“难为你还记得妈妈,我用不着你操心,你少气我几回,少吓我几回,我不吃不喝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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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熹安静快速地解决掉一盒馄饨,再收拾干净餐具桌面,就接到院办催他去接受调查询问的电话。
  许娇娥这厢,稍后也要做伤情鉴定,以及,配合警方来做笔录。顾不上自己,许娇娥有些担忧地叫住陈熹,她不放心,“你早点回来。”
  陈熹压抑着心绪,只是拉着她的手稍稍安抚她。
  秦朝颜虽然没说什么,但也不大踏实地问女儿,你们总归是受害者,应当不要紧阿对啊。
  许娇娥习惯性要摇头,她不知道,也希望是不要紧,可将将一动脖子,便牵得她伤口疼得直冒眼泪,吓得秦朝颜慌忙摁床头铃,怪自己多嘴做什么。
  昨晚睡前,许娇娥问过陈熹的,那个人他认识吗,她为什么会这样极端。
  陈熹当时只简单带过。那次从她工作室匆匆被召去医院,就是这例急诊手术,十岁的孩子,伤得太重被迫摘除了右眼球,昨天的行凶者就是这个孩子的母亲。
  至于为什么过去这么久之后,孩子母亲会突然这样极端报复的行为,他目前不清楚。他只能说,那时候,他尽了作为医者最大的努力,经得起医术与医德的一切调查。
  上午,许娇娥配合完警方笔录后,陈熹也紧接着被传唤接受了问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