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十指相扣,在长街上飞奔。
被困两日的郁结一扫而空,此刻扑面而来的尽是自由的气息,这般难得的肆意放纵,让她心头涌起说不出的畅快。
跑出不知多远,巷子尽头一道熟悉的身影静静伫立,像是等待已久。
二人停下脚步。秦悦敛住笑意,想了想,还是道:“梅月姐姐。”
梅月持剑行过一礼,道:“殿下,请留下秦小姐。”
谢隅什么都没说,默默松开与她十指相扣的手,抽出漆黑的长剑挡在她身前。
“殿下福缘深厚,此番平安归来,是北桓幸事。”梅月语调同往日一样冷静,细听之下隐隐有些杀意。
从韩相那得知谢隅诈死的消息后,她第一反应是松了口气,而后又是无可名状的失望,数年来,她一直被这两种感情操控,处于强烈的矛盾之中。
按兵不动,让他孤立无援是晏都侯早便设计好的局,暴露身份已是板上钉钉,她别无选择。
曾经于寒杵山共度的平凡且美好的时光,在决裂的瞬间便变了味道,此刻对立的两人脸上是既熟悉又陌生的五官。
谢隅猜不出她是在过去哪一个时刻开始改变,也辨不明为何会走到如今这般刀剑相向的地步。
他沉声道:“扶光死在了你剑下。”
此话一出,秦悦和梅月不约而同看向他,秦悦怔了怔,不知他为何要说谎,但还是选择闭嘴。
梅月柳叶眉紧蹙,“怎么可能?”
“为何不可能?”
“我并未伤及他要害。”她几乎是脱口而出,神色间忧心难掩,很快又被强压下,“殿下你何必用扶光试探我?”
谢隅冷冷道:“念在往昔情谊,自行离去,我不杀你。”
梅月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仿佛透过他望见了坐在寒杵山巅看落霞映雪的少年少女,三个人手捧着她烤的肉饼,尽管里边没夹多少肉沫,却依旧笑容满面地大快朵颐。
没有任何言语,她叹息一声便陡然提剑而上。
两柄长剑在狭窄的巷弄间铿然相击,因为曾是挚友,所以熟悉对方的一招一式,刺向对方的剑也格外锐利。
两人剑法皆是迅疾且猛烈,梅月自幼习剑又为暗阁主事,实力自然不容小觑,而谢隅功力受限便以技巧弥补,倒也能与之打成平手。百招过后两人身上皆有挂彩,冷剑上留下了对方的鲜血。
梅月向后跃去拉开距离,道:“殿下的功力竟然还未恢复?”她不禁看向秦悦,后者亦是面色沉重,很显然,她还未改变谢隅的想法。
出神之时,谢隅剑势骤然加快,近身以剑柄将她长剑脱手,随即将她拍出数丈。
这一击未尽全力,却足以将其击倒在地,梅月猛咳出一口血,抬袖快速逝去。
谢隅收剑而立,冷冷看了她一眼便再度扣住秦悦的手,“我们走。”
第五十四章
回到摄政王府时,天已近暮色。
不同于江南的九皋别院,王府府墙绵延半里,玄砖高垒,远远望去如一座城中孤城。
朱漆金钉大门合上,谢隅将人抵在正殿门扉上:“你只身随我来王府,就不怕我对你做些什么?”
秦悦抬头与他泛上血色的眼睛对视,这副想吃干抹净的模样并没有让她生出害怕。
她笑:“你能对我做什么?”
“比如……”谢隅的手缓缓下移落在她腰处摩挲,正想使坏,手臂伤口却被她大力摁住,只能吃痛地停下动作,皱了皱眉。
秦悦瞟了眼新伤:“我就知道。”
半路拦截林晔臣那一场的伤还没好全,又和梅月打出一身伤来,这个人怎么总是喜欢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的?
谢隅闷闷地笑起来:“有伤才会疼。你不觉得,疼是一种很曼妙的感受么?”
唯有锥心的疼才能让他内心平静。
“不觉得。”秦悦斩钉截铁,“我去准备点伤药,你在这等着。”
她轻轻将人推开,可谢隅却像是如释重负般卸去所有力气压在她身上,犹如山沙塌陷。
她撑不住,两个人便双双倒靠在门扉,在这偌大旷阔的正殿内占据狭小的一席之地。
谢隅眉宇间终于显露出疲惫。
数月以来不知杀了多少人,受了多少伤,各方势力虎视眈眈,而他偏偏是皇帝手里那柄布满裂痕、随时可以断裂的剑。
此刻仅存的为数不多的信念支撑也声势浩大地崩塌了三分之一。
那个在饥寒之际把最好的山果留给他的二叔,为私欲害他全家屠戮满门。而在困境中向他施以援手,陪伴他度过人生最艰难困苦时刻的挚友也早有预谋地背叛了他。
“陪我一会吧。”他沙哑开口。
秦悦将他揽在怀里,手一下一下地轻拍着他后背,是个哄孩子的姿势。
她浅笑道:“好。”
他神情倦怠,埋在她颈窝的头稍稍动了动,随后一股多年未有的、陌生的湿热自丹田涌上心肺,他吞咽了一下,那股热流便控制不住地如千丝万缕般布满眼眶。
秦悦感受到有东西顺着他脸滑落到她锁骨,洇湿了一小片衣领。
她什么都没说,只将他抱得更紧了些,上半身几乎是严丝合缝相贴着。
他突然问:“如果没完成任务,你会怎样?”
“期限一到,我会立即死亡。”
垂在她腰际的手蓦然收紧,谢隅怔然半晌,“原来如此。”
他忽然又有些疯地笑起来:“可尽管如此,我依然不想让你换,我想让你眼里只有我一人。”
“多巧啊,我亦是将死之人,正好就让扶光将你我葬在一处吧。”
此番言语若教旁人看来定会觉得偏执至极。他继续喃喃道:“我这样的人,本就该下地狱。众叛亲离便是最符合我的归宿。”
吝啬无情,残暴阴鸷,视人命如草芥。
尽管喜欢她,也要因短暂的独占而让她一起陪葬。
他想,他真是彻头彻尾的自私的疯子。
系统:[亲亲不用担心,更换攻略对象并不需要核心人物同意。当前攻略成功系数较低,出于对生命值的衡量,系统依旧建议更换任务。]
“你已经杀了很多无辜之人。”秦悦淡淡道。
“不错。”
[当前核心人物状态较为稳定。如需更换,请直接发出指令,233号立即为您申请。]
秦悦叹息一声,没有理会系统的提示。
她目光灼灼:“那再多我一个无辜之人,也不算多。”
“我不会换任务。”她坚定地说。
谢隅眸底闪过一丝惊诧,很快又化为淡漠,他闭上眼叹笑,像是临死的囚徒。
“怎么可能不换呢?你来到这,不就是为了活下去么?”
秦悦突然勾住他的末指。
两人之间的距离被相扣的手指拉近,她凝视着他的眼睛,郑重其事立誓——
“我发誓不换任务,这辈子也只喜欢你一人。绝不背叛,绝不违背诺言。”
谢隅指尖微微发颤,喉咙里仿佛落入滚烫的石块,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从没见过她如此认真的模样,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认真,那双总是含笑的杏眼此刻褪去常用的迷惑性,史无前例的庄重。
青铜宫灯的暖黄光影披洒在两人身上,映出交叠的影子。
秦悦轻笑,拇指重重压上他的指腹,如同盖下一枚血契的印。
“我知道你现在不会完全相信我,但没关系。”
她将人扶正,起身准备去配药和工具。刚迈出一步,裙摆便被拉住。
谢隅仍维持着坐倒的姿势,眼眸中的疲倦之意如遇水溶化般消散,汇聚起一点往日的明亮高光。
缄默片刻,他忽然笑起来,仿佛没有过脑子一般说道:“你想不想换个身份?”
“什么?”
“做我的王妃。”
他说的很平静,像失去了思考时需要的理智,看起来神态自若。
可秦悦分明能感受到攥着她裙摆的手在轻轻颤动,像是抑制不住的紧张与期望。
她弯下腰,手在他额上贴了贴:“你没发烧啊。”
谢隅挑了挑眉:“自然没有。”
“那你怎么说出来的?赐婚圣旨都下了,还有别的办法吗?”
“只要你愿意,圣旨也可以仅为一匹绫锦。”
秦悦双唇翕张,在近乎海枯石烂的沉默过后,她点头道:“可以,但……你就这样求婚?”
这次轮到谢隅迷惘了:“?”
她上下打量一番,谢隅身上遍布大大小小的血痕,手臂上尤其严重,玄色箭衣被血浸污得颜色更深,尤其脸颊上还有被梅月划伤的细长伤口。
再看动作,他支着一条腿半靠在门扉上,一只手拉着她,一点都不正式。
“你若真心想求娶,那应该穿好看点,再挑个漂亮的地方,摆几束鲜花——”
她越说越觉得像以前看见的大学寝室楼下求爱的场景,想了想,那个品味过于老土,还是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