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了笑:“无妨,不会死的……先这样待一会儿吧。”
秦悦简直要被他气哭了:“就算不危及性命,也不能任凭伤口流血啊。”
她挣扎半晌,始终挣脱不开谢隅的怀抱,他的手像是锁链将她牢牢桎梏。
“太清山上我还没说完……四个月的期限应当快到了……你──”
“我说过不换了!”秦悦扯开前襟干净的布,摁住他汩汩往外冒血的伤口。
“可是,不换任务,你会死的……你来到这世界不就是为了活下去吗?”
“你忘了吗?我发过誓。”
她抬起头,以十二万分认真的眼神看向他,笑眼中似乎隐藏着些许苦涩,“你能不能……多信我一点?”
只差那一点,只剩那一步。
谢隅怔然,一阵惶恐不安的感觉霎时涌上心头。
这句话如致命一击,数月以前,两人在王府正殿勾指立誓的话语突然浮上脑海。
我发誓不换任务,这辈子也只喜欢你一人。
绝不背叛,绝不违背诺言。
谢隅生性多疑,遭遇种种叛离后更是难以完全信任一个人。
他清楚地知道,没有绝对的信任,他亦不能彻底爱上她。
可他这样的人,凭什么值得她背离系统任务,违背求生的欲望,全心全意去爱?
“其实……有件事我得告诉你。”
谢隅失神:“什么?”
秦悦松开紧绷的神经,此刻,她没再忽视系统一直焦急警报的提示音。
“今天,就是攻略期限的最后一天。”
她眼帘垂下又抬起,史无前例地坚定:“但我会没事的,相信我。”
“还有,好好治伤,不许殉情。这是答应我的第三件事。”
更漏发出轻响,整个世界在此刻戛然而止,系统警报声也在一瞬间停滞。
谢隅甚至来不及反应,那双摄人心魄的杏眼便在他面前缓缓阖上。她像被抽离所有力气的傀儡在他怀中软软滑落。
[攻略期限结束,核心人物好感度为99,初步判定用户任务失败。]
[道具已自动启用,倒计时7日,计时开始。]
[检测到好感度上升——]
第七十六章
“听说了吗?摄政王迎娶了晏都通判秦氏女为王妃,那场面,那阵仗,堪比当年封后大典!”
“可不是嘛,据说光聘礼和花轿就动用了上百人、历经四个月才精心制作而成,如此大的手笔,也只有摄政王能做到了。”
“诶?说到花轿,我家夫人去看了,那迎亲队伍中并无花轿啊!”
“什么?那新娘子坐哪?”
京都茶楼内,一群人聚在一块探讨近日发生的大事,谈及此处,不免都有些奇怪。
恰在此时,惊堂木“啪!”地一响,满堂茶客顿时噤声。
说书先生捋着长须,吊足了胃口才开口:“书接上回,摄政王大婚那日,朱雀大街上红绸铺地,可迎亲队伍后头没有花轿,只有一口大红的棺材!”
又是一阵清响:“那秦小姐就躺在棺材里头,面如春园,十指红润,俨然是姣好绝色,全然没有驾鹤西去的模样!王府传遍所有太医,都断定其已断气数日。可摄政王偏要挂红绸,拜天地,喜乐吹得比丧乐还响!”
有茶客忍不住插嘴:“这不是冥婚吗?”
“错!”说书人唰地展开纸扇,“棺材入府后,明月医馆的周伯被硬请进府,刚搭上新娘子的脉,那秦小姐竟睁开了眼说——”
说书掐着嗓子学女声:“成功了!”
又有人道:“何事成功了?”
“诶,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满座哗然。
与此同时,枕流轩内,秦悦蹙着眉趴在床榻上,床边放着一碗桂花甜羹。
“嘶——疼疼疼!”
她恶狠狠瞪了眼正在给她揉腰的男人,那人乌发披散,眉宇间一派餍足,唇角噙着不怀好意的笑,正欣赏白玉肌肤上绽开的明艳红梅。
“你还笑?是谁把我弄成这样的?”秦悦剜他一眼,眉毛几乎要拧成一团了。
害她腰酸的罪魁祸首敛了笑容,指节间又使了几分力气,惹得她一声高叫。
“自讨苦吃。”谢隅淡淡道。
倒计时结束的那一瞬间,整个天地陷入沉寂。他听不见周遭所有人、所有事物的声音,脑海里只有她说的那一句话。
身死消亡,让他彻底相信,如今真的有这样一个人能接纳包容他的所有,至死不渝、毫无保留地爱他。
他亦愿意赤诚相待,同样回以毫无保留的爱,致以无条件的信任。
正因相信,他才笃定她会回来。
“我怎么就自讨苦吃了?”秦悦猛然起身想与他理论,腰间又是一阵酸软,只能作罢重新躺回去。
谢隅道:“偏要一条黑路走到底,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秦悦哼道:“我就是这样的人啊,你第一天认识我吗?”
任务初步判定失败后,她的意识被拉到系统区域。白茫茫的空间中央摆着一大块全息投影屏,上面放映着七天倒计时。
她之前换的道具就是当时让她嗤之以鼻的延时复活甲,现在看来,这道具也并没有那么鸡肋。
谢隅的经历注定他不会对人完全敞开心扉,他既然一直认为她会放弃任务,那她偏要做给他看。她愿意赌,因为她坚信自己能赌赢。
事实也如她所料,倒计时结束后,系统最终判定任务成功。
她醒来后发现自己穿着一身喜服,惊天动地的婚礼已然结束,周伯正泫然欲泣地给她把着脉。
一片惊呼,而后是医馆众人此起彼伏的哭声。她在人群中看见谢隅静静地凝视她,脸上神情变幻莫测。
然后她就莫名其妙地入了洞房花烛夜,莫名其妙地在看到某人落泪后轻哄他,莫名其妙的……变成了现在这样。
任务成功后,先前的bug也被修复了,谢隅现在无法听见她的心声。
不过凭二人如今的默契,互相多少都能猜到彼此在想什么。
“宫里情况如何了?”她倏然发问。
谢隅道:“新帝已承天命,登基昭告天下。昨日面圣时我已交还朝政,眼下诸事皆毕,我准备请旨返回封地,你意下如何?”
秦悦思忖片刻,帝王心术实在难以揣测,太子现在是好人,不代表他之后不会变成上任皇帝一样心生怀疑,还是远离这是非之地的好。
谢隅搁置瓷碗:“你不是喜欢江南么?正好去那过冬。”
“好呀!”秦悦眼角眉梢都染上明亮的喜色,她眼眸一转,又道:“说起来,你得给我补一场婚礼。”
她人醒来时就已经在婚房了,一点儿参与感都没有!
谢隅笑着看她:“好。”
“你先别答应这么快,我还没说完呢。”秦悦坐直身子与他对视,“我指的可不是补拜堂、合卺酒那些。旅行婚礼听过没?算了你肯定没听过,总之就是咱俩一块去风景秀丽的地方玩些时日……”
她滔滔不绝说了一大堆,浑然不知自己被谢隅圈在怀里,他垂眸不语,只在听到关键处时嗯一声应答。
“不过,在那之前,我们得先办一件事。”
*
暗阁后山。
土坡上零星遍布百座坟墓,有些是简易的衣冠冢,皆为已逝的死士。
秦悦将三牲果品摆在两座新坟前,又点燃盆火烧了一把纸钱。
她想过梅月会反水,却没料到徐靖海穷途末路还能召兵将她围困。这么一想,她其实宁愿当时不曾入京,不曾告知她扶光身死的真相。
数月前她与梅月在名柳楼上畅谈的画面还历历在目,可叹造化弄人,如今已是生死相隔。
谢隅自袖中取出一封信丢入火中。秦悦怔了怔,道:“这是什么?”
“从梅月尸身上发现的。”
秦悦定睛一看,信件边缘泛黄,上边有被撕裂后粘补的痕迹。每一条裂缝都被补得严丝合缝,可见其用心程度。
信尾一行字唤起了她的回忆。
——更深露重,愿君寝安。
是梅月曾经写给扶光的信。
这样的信两人之间有过不少,几乎每一封信末都是以这句话结尾。那些未曾说出口的告白,或许都藏在这样一句看似平常的问候中。
信件化为灰烬,不知是不是错觉,盆内火势似乎大了一些。
谢隅横洒下两杯酒,看着被火燃烧殆尽的纸钱和信物,一时之间百感交集。
秦悦突然牵上他的手,安抚性的拍了拍:“别太伤怀了。走到这一步皆是他们二人的选择,我们如今能做的只有将他们铭记了。”
谢隅太过冷静,甚至可以说面无表情。她看不穿他的想法,却能体会到他的悲伤。
手被他反握,谢隅叹息一声,道:“走吧。”
十年相伴,说是挚友,倒不如说是他在这世上仅剩的亲人,是唯二见过他作为裴砚一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