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科举不考虑,从前他就没好好念书,如今更没有条件了。且即便考中也不能做官,对如今的贾家来说性价比不高。
他倒是想卖诗卖画,但是半个月只卖出去一幅,价格还被压得非常低,宝玉才终于明白,他引以为傲的才华其实并不算什么,至少还没到惊艳的地步,当初众人吹捧,不过是有身份加成的缘故罢了。
几番打击之下,宝玉终于沉下心,在家开了个私塾教小孩。可惜他没有功名,并不好招生,束脩也不高,但到底是个正经事。
相比之下贾政就颓废多了。
贾政并非心志坚定之辈,几乎一夜之间,他引以为傲的一切都失去了:出身、官位、名声、家人、包括他健全的身体。
是的,那四十板到底给贾政留下了永久的伤害,虽然保住了性命,但是坏了一条腿。
这对贾政的冲击巨大,以至于他性情大变,每日只知饮酒,醉了便大喊大叫、骂骂咧咧,骂狼子野心的王夫人、骂宫里不成器的女儿,好似都是别人辜负他,他自己清清白白、毫无错处似的。
赵姨娘和贾环看热闹看得起劲,也不免鄙夷嫌弃。
*
春暖花开的时候,黛玉发动了。
艰难地生了一天一夜,终于诞下一个女孩,薛虯为她取名:既白。
苏轼《赤壁赋》中说:“相与枕藉乎舟中,不知东方之既白。”
既白寓意破晓,有“打破混沌”之意,用于姓名象征聪明豁达,薛虯希望她不要被世俗所困,活得自由、洒脱。
薛既白小朋友的洗三办得十分盛大,让以为她是女孩子,薛家不会太重视的人打了脸。
当日宾客云集、座无虚席,门口排起长长的队,无数人排上一个时辰的队,只是为了递上一份贺礼,顺便送上拜帖。即便这拜帖很可能不会被薛虯看到,但只要有一丝机会,他们也不想放过。
薛虯在前院招待男宾,女客则被引到内院由薛母款待,黛玉还在月中,留在房中修养,不能轻易见人。
不过熟络的还是会见一见的,譬如王熙凤和三春姐妹。
世易时移,王熙凤还是那个“凤辣子”,见人便带三分笑,打趣道:“林妹妹气色可真好,一点也不像刚生产的样子,可见咱们大姑娘贴心。”
探春却摇头:“这话不对……”
众人一愣,齐齐看向探春。王熙凤说的是再好不过的话,探春却否了,她素日也不是这般不识趣的人啊!
探春看了众人一眼,笑道:“大姑娘固然贴心,也不能抹去薛大哥哥的功劳。我瞧林姐姐有孕的时候,薛大哥哥出处体贴照顾,只恨不能把林姐姐捧在手里、带在身上,不知羡煞多少人呢!”
众人又笑了起来,纷纷打趣黛玉。
黛玉脸颊羞红,不过她被打趣多了,如今又已为人妇
人母,脸皮也不似从前那般薄,倒还撑得住,问王熙凤:“你在宝姐姐那边干得可还顺心?”
“怎么还叫宝姐姐?如今该改口叫妹妹了!”王熙凤先说了一句,然后才笑道,“王妃那边着实不错。”
是的,王熙凤如今在宝钗的纺织作坊做活。
其实她并不缺钱,且贾琏查明无罪之后也重新回了刑部,并不需要王熙凤出去干活。
但她生来好强,喜欢当差管事,在贾家没有管家权的那两年,日子过得是舒心,但也的确把她憋坏了。
如今离了贾家,可不就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么!
恰好宝钗的纺织作坊又扩张了,需要女性管事,王熙凤与她一拍即合,麻溜地上任去了。如今日日风风火火、容光焕发。
至于说孩子,这不是有乳母和咳……平儿呢么!
平儿:“……”
除了王熙凤,探春也在宝钗的作坊里帮忙,不过她的野心更大一些,想要学习经验,日后出去单干。
对此宝钗乐见其成。
今日李纨也来了,不过与王熙凤和三春不同,当日在贾家,李纨母子只是透明人,和黛玉也没什么交情,她今日会过来,主要是和薛家的情分,毕竟贾兰在薛家读了好几年的书。
如今李纨带着贾兰住在娘家,李父刻板迂腐,并不是什么慈爱包容的父亲,连带李家的家风也是如此。
贾家犯事,不仅家族败落,而且声名狼藉,更连累贾兰不能入朝,故而李父答应李纨带贾兰回家,但并不代表他对这种“背弃夫家”的行为没有意见,上行下效,李纨在李家的日子并不好过。
不过贾兰还能继续念书,李纨也就满足了。
是的,虽然不能入朝,但贾兰还是在念书。一则李家书香传家,没别的本事,二来贾兰也没别的天赋。好在他读书颇有天分,日后不断钻研精进,或可成一代大儒,也不算差了,譬如王熙瑶的婆家易家。
提到贾兰,就不得不说一下贾环。贾宝玉都开始做正事了,贾环当然不会落后于他,日常除了看贾政的笑话,也开始琢磨着做生意。
他生性狡诈,又读了许多书,知道一些道理,的确是做生意的料子。再加上探春的人脉帮助,慢慢也有了点起色。
短短时日,一家人的境遇竟完全不同了,叫人不得不唏嘘。
稍晚些的时候,晴雯来请安了。
自从黛玉帮了她,晴雯便对黛玉感恩戴德,时常来府上请安,今日乃大姑娘洗三的大日子,当然更不能缺席,她带了几件自己做的小衣裳,针脚细腻,十分精致,可见是用了心的。
黛玉十分喜欢,交给雪雁让收起来,又让人给她拿凳子。
当着这么多主子,晴雯哪里敢坐?
探春压着她肩膀坐下,笑道:“如今已经不是主仆了,不必这般拘束。”
迎春问:“听说袭人要嫁人了?”
“是。”晴雯小心翼翼地回答。
贾家出狱后,麝月回去伺候贾宝玉了,袭人却留了下来,在铺子里帮着干点杂活,前些日子和一位客人看对眼,马上就要成婚了。
迎春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更没有给袭人添妆的意思。
说起来从前在府里时,大家对袭人的印象都不错,至少比起晴雯的尖酸刻薄,袭人的温柔大方就讨喜多了。
但是日久见人心,这句话再是没有错的,经历过这么多事,她们也才看明白人心好坏。
不是说袭人为自己打算有什么不好,只是比起晴雯借钱赎买她们的仗义,以及麝月对宝玉的忠心,袭人就显得不那么招人喜欢了。
*
热热闹闹的一日结束,直到入夜方才散了,黛玉已经用过饭食,披散着头发就着灯光看书。
外头传来脚步声和下人请安的声音,黛玉放下书,果见薛虯大步走了进来,灯光下身姿挺拔,眉眼如画。
黛玉不觉看得怔住,直到耳边传来笑声才回神,原是薛虯正站在她面前,笑意盈盈,不知看了多久。
黛玉一时脸红,转移话题:“客人都走了?”
“走了。”薛虯也不再逗她,自己动手解下外袍,掀起黛玉的被子挤进去,先舒服地喟叹一声,然后问,“你知道今天谁来了吗?”
“谁?”黛玉把被子往他那边扯了扯。
薛虯意味不明:“贾宝玉。”
“他与我是亲戚,来贺喜也是应当的。”黛玉扯好被子,见薛虯盖好了,便拿起书继续看,对贾宝玉一点也不感兴趣的样子。
其实还是有点好奇的,不知贾宝玉做了什么,会叫薛虯特意提起。
但她不敢表现出来,毕竟薛虯看起来不是很高兴,林姑娘最有眼色,可不会犯这种错误。
她的表现果然令薛虯满意,这才轻哼一声,从衣袖里拿出一个小匣子递给黛玉:“这是咱们大姑娘的表舅给的贺礼。”
他特意加重了“表舅”二字,心思非常明显。
黛玉暗笑一声,也不与他计较,打开匣子一瞧,里头是一枚银制平安锁,以宝玉如今的身价,算是很有诚意了。
黛玉叹了一声,让人把东西收起来,并没有叫女儿用的意思。
薛既白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想要什么好东西都有,一枚银锁还上不了她的身。
不过黛玉都给她存起来,包括她洗三、满月及以后生辰、逢年过节收到的礼物都单独存放,以后给她做嫁妆。
薛虯更正:“不是嫁妆,是家底。”
“有什么区别吗?”黛玉瞪薛虯一眼,以为他故意跟自己较劲。
薛虯拉住她的手,一根根把玩纤长细腻的手指,含笑道:“万一你闺女日后不嫁人呢?”
黛玉:“……”
听听这说的是什么话!
“我随便说说罢了,总之不管女儿日后做什么,嫁人与否,这笔钱都是她的。”
黛玉若有所思,试探地问:“哪怕她要做生意?”
薛虯也迟疑起来:“这恐怕不行……”
黛玉缓缓靠回去,心中有些失望,就听薛虯继续道:“做生意的话,这点钱不知道够不够她赔的,咱们得多给她存些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