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辛又偏过头去看他姐。
他不知道自己是回到了什么时候,还是去到了一个未知的平行时空,但无论怎么样,现在这个谭瑾看起来非常自信,朝气蓬勃。他听着谭瑾眉飞色舞地讲她写的毕业论文初稿被导师再三夸赞,说实习公司已经给她发来了留任邀请,是在惠宁市中心很大很有名的一家公司,给她开的工资也很高,说拿了第一笔工资回来以后就给家里每个房间都装空调,给厨房装抽油烟机,买现在最流行的大电视机。
说着说着还给谭辛夹了一个他最喜欢的鸡翅:
“傻愣着干啥?被你姐的厉害惊呆了是不?”
“那是,我姐一直都是最厉害的,”谭辛比了个大拇指,“你是我的偶像,什么时候给我签个名?”
谭瑾大笑起来:
“你就跟爸一样,一天天就会说好听话。”
谭辛和谭诚林对视一眼,摊了摊手。
饭后谭辛很主动地去洗了碗,等他全部搞完的时候,另外三人已经搬好四把椅子在前院坐下,见他出来纷纷指了指空着的那把椅子让他坐。谭辛顺从地坐下,惊奇地发现天空中的星星很多,而且看得很清楚。
这里一切都很好,谭辛想。他伸出手对着天空描绘了几颗星,没去看旁边的家人,开口说道:
“我可以一直待在这里么?”
出乎意料的是姚苹开口拒绝了他:
“你还有很多别的事要做呢。”
“我还有什么事要做?”谭辛有点激动,“我就想一直待在这里,吃爸爸做的饭,和妈妈还有姐姐说话,我想跟你们在一起,不行吗?”
姚苹直视着他的眼睛,说话不疾不徐,像夏夜里的晚风:
“还有人在等你回去。”
谭辛很快反问道:
“谁?”
“喜欢你的人,需要你照顾的人,那些以后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人,”姚苹重新靠回躺椅上,很轻地叹了一口气,“我和你爸爸总会先一步离开,不可能一直留在你身边。”
不等谭辛说什么,她继续说道:
“你初二上学期那会的期末考,出分以后被其他同学追着问为什么姐姐那么厉害,你的成绩却不怎么样,说你是一个没有出息的孩子。你回来以后板着一张脸问我他们说得对不对,那个时候你很愧疚,也很难过,说自己其实很羡慕姐姐成绩那么好,但自己无论怎么样学习都好像达不到那个高度,于是一急起来就更加自暴自弃。”
“我的回答你估计都不记得了吧?”
谭辛回想了一下,很诚实地摇了摇头。
姚苹笑了笑,让谭诚林加大点力度给她扇扇子,随即回到之前的话题:
“我说,妈妈对你和姐姐的期望从来都不是成绩好,有出息,而成绩好也不是判断一个孩子有没有出息的唯一标准。妈妈觉得你现在会做一手好菜,会缝衣服洗衣服拖地,还会抢着干这些活不让姐姐操劳,也是一个好孩子。”
“其实......其实爸爸妈妈只希望你们两个能够平安快乐地度过一生。如果以后你们遇到了真正喜欢的人,就一定要把握住,要对那个人好,两个人互相帮助扶持着过日子;如果没有,那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让自己觉得幸福。”
“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吧?”
谭辛迟疑了一下。他总觉得自己忽略了点什么,脑海里好像有一个人一直在温柔地对他笑,喊他哥。
看见儿子这样的表情,姚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和谭诚林说了一句“你儿子终于开窍了,我以为他要和齐康时过一辈子”,然后推了一把谭辛的肩膀:
“行了,别让人家等急了。”
又指了指谭瑾:
“你姐有的时候很单纯,容易被骗,你看着她点。你是她的家人,要向着她,做最支持她的人,知道么?她也会向着你的。”
“知道了,但是,”谭辛还想说点什么,却发现面前的人和场景都变得越来越模糊,他着急忙慌地大喊了一声,“爸!妈!什么时候再见面?”
姚苹和谭诚林一同笑起来:
“我们一直都在你身边。”
“妈妈,舅舅,舅舅好像在哭,他为什么哭了?是不是止痛药没有用?我们去找护士姐姐好不好?”
等谭辛再度恢复意识,耳边就传来这样一句话。他很努力地聚焦了一会眼神,终于看清了眼前洁白的天花板和有点刺眼的吊顶灯。随后他微微偏过头看向一边,很快一个粉红色的团子就扑了上来,在床边紧急刹住车,哭着喊他:
“舅舅!舅舅!”
“哎,咳,冬冬,冬冬啊,”谭辛发现自己说话声音有点哑,也有点小声。他想抬起胳膊揉揉宋斓冬的脑袋,发现全身都使不上力气,只好改为口头安慰,“舅舅在这儿呢,别哭。”
宋斓冬没能完全止住眼泪,从大哭变成了啜泣。五天前幼儿园放学的时候她从第一批被接走的变成了最后一个,打舅舅和妈妈的电话也没人听;她当时很慌乱,想着就算舅舅允许她吃很多零食也不原谅他,很多很多的话可以考虑,然后没过几分钟就看到阮阮哥哥从不远处跑过来,衣服和头发都有点乱,和老师说了对不起以后把她抱起来往家赶。
她看到哥哥眼睛红红的,突然有点害怕,问哥哥知不知道舅舅和妈妈去了哪里,为什么不来接她回家。哥哥摸了摸他的头发,说两个人有点急事要去处理,这几天都由他来接送。
“那等他们不忙,不忙了,可以给他们打电话吗?”她又问。
哥哥这次没有马上说话,只是抱着她往家走,进家门的时候回答:
“如果他们不忙了,会主动给你打电话的。”
两天过后宋斓冬接到了妈妈打来的电话,就是那次通话让她发现了不对。一开始都很正常,甚至她听到背景音里传来急促的铃声,和有人喊医生护士的时候都没觉得有什么,直到下一秒坐在一旁的哥哥把手机抢回去,手抖着按下挂断键,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对她说没事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哪里不对。
她坐在原地想了几分钟,猛地站起来扑到哥哥身上:
“我舅舅呢?我妈妈呢?她,他们怎么了?为什么有人在喊医生?”
可能是眼见着瞒不过去了,哥哥抱着她哽咽地说了实话,说舅舅和妈妈出去办事,有一个很坏的人要伤害妈妈,舅舅为了保护妈妈进了医院;说完又和她道歉,说不是故意骗她的,只是不想让她知道这些,后续处理都是大人应该做的,他们有能力处理好一切。
宋斓冬很迷茫,怎么哥哥和妈妈出去一趟就变成这样了?明明那天舅舅还给她回了语音的。
“那,那......”她没想好该说什么,支支吾吾了一会,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滴落在她的胳膊上,抬头一看是阮阮哥哥在哭。
宋斓冬第一次见到哭泣的时候不会出声的人,明明没有声音,她却感觉到了哥哥好像有着比海水还要多的悲伤。那一滴滴的眼泪像是把所有情绪具象化成小小一个水珠落在她的胳膊上,带着一点点温度,却烫得她心慌。
那天阮阮哥哥并没有哭太久,很快就止住了眼泪,还很抱歉地跟她说让她看笑话了,随即问她晚上想吃什么。宋斓冬愣愣地摇摇头,过了几秒以后小心翼翼地问:
“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去看舅舅呀?”
“姐,嗯,你妈妈会通知我们的,”哥哥顶着红彤彤的眼睛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她这才发现哥哥已经有了很明显的黑眼圈,“还是吃一点吧,你要是瘦了,憔悴了,舅舅和妈妈会更加着急对不对?”
宋斓冬下意识地“嗯!”了一声,然后他们点了和前几天一样的外卖----哥哥一开始说是自己不会做饭,不好意思做给她吃,后面她想,可能哥哥也是没有心情做饭吧。
她知道人在很难过的时候什么都不想做,就像她没有再去欣赏很喜欢的小戒指,也不想继续挑战如何用磁力片拼出一个气球屋。
从那天开始宋斓冬就在等,等妈妈什么时候让她去看舅舅。这一等就等到了今天,哥哥一大早上就买了早餐过来,等她吃完以后说已经在幼儿园那边给她请好假了,等吃完早餐就带她去看舅舅。
她一听,三下五除二就把手里的小笼包吃完,随便换了身衣服,拿上昨天她在幼儿园给舅舅做的插花就要去换鞋。临走前她看到哥哥从挎包里拿出一个什么东西来回看了看,她觉得那个东西很眼熟,但一时半会又没想起来是什么。
到了医院她才发现,舅舅和她想的不一样,她以为今天能来医院,是因为舅舅已经好转了,可以准备离开了,才让她过来的。可她到了病房以后发现舅舅躺在床上,叫他也没有反应,手冰冰的,要不是看到那张没什么血色的脸,她都要怀疑躺在床上的人不是舅舅。
妈妈跟她解释,说今天让她来是因为舅舅情况好了很多,医生说可能今天就会醒,或者是明天,想着舅舅肯定也很想他,所以才让她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