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来聒噪。
嘴是停不下来的。
今日却默默喝着茶,一声也不吭。
很是罕见。
萧清影知道她眼下做什么最对。
可她偏偏也不想说话。
就这样任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薄病酒起身,“我该回去了。”
萧清影怔了怔,扭头看天色。
云海之上夕阳铺闪。
萧清影想起了自己的目的,“薄……”
薄病酒下意识回头。
四目相对,萧清影哑然,话到嘴边变成一抹苦笑,“秦师弟,这花很漂亮。”
“我知道。”薄病酒自信地抬了抬下巴,“它够漂亮才配得上你。”
萧清影:“……”
她觉得有些好笑,却不知好笑在哪里。
“我们算朋友了吗?”薄病酒忽然问。
朋友?
萧清影深吸一口气,“我觉得应该算。”
薄病酒看着她淡然的神色,想到小毛说,她杀过自己一次。
当时他说:“这样啊,既然我愿意让她杀,那一定说明她是个很好的人。”
小毛气得当场要支棱过去。
眼下薄病酒忽然想到这件事,“那你会杀朋友吗?”
这话说的。萧清影摇头,“当然不会。”
薄病酒很满意地点点头,往外走了两步,忽然停下,“其实你要杀的话也行,我不在意。”
萧清影怔了怔。
回过神来,心下愕然:他什么都知道?!
……
骊山患上“无心病”的弟子越来越多。
一开始多是外门弟子,渐渐地,内门也有许多弟子得“病”。
武洋的丹药不够用,凭他一人之力,治不了这么多人。
冯鹤离开宗门之后,事务堂弟子供他差遣。白杨在知晓孙诸有意将首席之位交给离离或武洋后,也在两个月前离开宗门外出历练。
兴许是事情已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孙诸要见武洋。
殿内,孙诸问道:“近来许多弟子颓靡不振,荒于修炼,这件事你可知道?”
武洋局促地站在原地,低着头,“知道。”
孙诸:“听说它还有个名字,‘无心病’,只有骊山弟子会得,而且,用你的血炼制的丹药可以缓慢治疗?”
武洋一怔,慢慢抬起头,“师尊……什么都知道?”
他话里有话。
孙诸却好像并不知道此事与离离有关,“一个月前便听诸位长老提过。”
一个月前?
武洋不解,既然长老们都告到他那里了,为何如今才来讯问?
孙诸却话锋一转,“三月之期快到了。”
武洋脊背一僵。
孙诸看向他:“如果你能解决此事,首席弟子之位就是你的。”
武洋倏地抬头。
他明白孙诸的用意了,“师尊……这是给我的考验?”
孙诸淡淡“嗯”了一声,“武洋,你可曾想过,人心如此,何来‘无心病’?”
武洋感觉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柱往上爬,“师尊,不求大道,不事前途,岂非无心?”
“你是这么想的?”孙诸忍不住笑了,“这听上去更像离离的想法。”
武洋一时说不出话。
孙诸反问:“武洋,不求大道,不事前途的,不是你么?你可知门中弟子如何看你?都说你虽然是首席的亲传弟子,却远不如离离。不与内门弟子交好也就罢了,偏生与那些资质低下、仙途茫茫的外门弟子厮混在一起,还总是去右罗,自降身份,与凡人无二。不少人觉得,若首席亲传这个身份给了他们,早已直上青云、飞黄腾达。”
武洋下意识反驳:“可当初并不是我想当首席亲传……”
孙诸打断:“那你当初何不拒绝?莫非,你以为为师会因为你拒绝,便刻意折辱?”
武洋讷讷,“不,师尊,我不是这个意思……”
“武洋。”孙诸正色,“你几时能大大方方地为你所选而活一次?”
这句话仿佛钉子,将他钉在原地。
所有辩驳在喉头蠕动,生根,堵着他的喉咙。
“不选也是选。”孙诸摆了摆手,“你输了,是否如你所愿?”
“我并不觉得‘无心病’是什么大事,你愿意医治同门是好事,坚持下去便是。”
“至于其他……”
孙诸想了想,“等这次首席继任结束后,看离离如何处置此事吧。”
武洋虽不知离离怎么影响到其他人。
但让她来处置,一定会做的比他更好。
一切因她而起,她当然有更好的办法。
看着武洋离去的背影,孙诸若有所思。
脚步声从右侧传来。
他慌忙起身,扶住来人。
来人正是幽婼。不过三个月,她愈发衰老,一头墨发转作银白,皮肤皱如树皮,老态龙钟。
孙诸脸色难看,话里夹杂不知向谁的哀求,“快了,就快了……”
……
天还没亮。
离离静静地盘膝坐在石床上,过得一会儿,轻身飞出洞府。
看着远方的一缕日光透出,由衷地露出笑容。
殿前广场站满弟子。
离离从上空掠过,头也不低。
她脚步轻盈地走进大殿,等候孙诸宣布结果。
孙诸看向她身后,“武洋还没来。”
是不敢来,还是不想来?
无论是哪个原因,她都无所谓。
离离站在原地,与孙诸一起等。
等来了萧清影,等来了陆坚,等来了几位长老,都没等来武洋。
他临阵脱逃了。
离离似乎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个可能,勾起一抹轻蔑的笑。
眼看晨光已落到大殿的地砖上,孙诸起身。
他先走出大殿,离离跟在后面。
弟子乌泱泱的,却鲜有人声。
打眼一瞧,将近一半人脸上写着漠然。
离离看向几位长老。
他们悄悄议论起来。
“怎么这么多弟子看着无精打采的?”
“可是这‘无心病’还没治好?”
“修士也能生病,闻所未闻……”
弟子之中,薄病酒看看左右,忍不住跟小毛私语,“大家看着像丧尸是怎么回事?”
又口出“诳言”了,小毛:“丧尸是什么?”
薄病酒:“丧尸就是……”他想不起来怎么解释,但就是觉着这帮人像。
骊山有这般异样,孙诸却跟不知道似的。
他微微转脸,示意离离过来。
离离走到他身边。
每一个人都能听到孙诸的声音,“今日起,林离离便是骊山首席弟子,位比掌门,执掌骊山大小事务,谁有异议?”
安静。
广场一派的安静。
“在外历练的弟子也收到了传讯。”孙诸从腰间取来令牌,“如果有人不同意,我也会收到传讯。”
离离紧紧盯着他的令牌。
她并非百分百有把握,比如这在外历练的,便是她无法掌控的。
此刻她只能从心里祈祷不会有人坏她好事。
令牌没有亮起。
孙诸微微颔首,转眸,“好,我再问一次,可有异议?”
广场上似乎有人伸出了手。
但被旁边的人拉了过去,制止了。
孙诸眼尖,立刻叫住:“你!可是不同意林离离当首席?”
那弟子周围的人散开。
骤然失去人墙,他仿佛衣不蔽体地站在那里,“孙师兄,我……”
“师尊,他没有异议!”
一道声音从右侧传来。
见武洋还是来了,离离用力地皱起眉头。
武洋看了那帮眼巴巴的弟子,对孙诸道:“师尊,他们没有异议,大家都同意离离当首席。”
孙诸:“你替他们做主?”
武洋:“没有,我与他们交好,是他们拜托我帮他们说的。”
孙诸笑了,再度看向那个弟子:“果真?”
那弟子身旁的人拽了一下他,低声:“听武师兄的!”
弟子拳头紧握。纠结再三,似是放弃了,“对,我们听武师兄的。”
武洋反而松了口气,“师尊,我……希望离离希望当上首席。”
希望?
这个词让离离有点不舒服。
却说不出哪里不舒服,好似胳膊上被扎了一下,伤口极小,找不到,却隐隐难受。
“好,几位长老可有异议?”孙诸扭头。
长老们自然是听他的,看孙诸似乎打定主意要将首席之位交给离离,岂有不从的道理,“没有。”
“那——”孙诸将弟子令牌交到离离手中,“林离离,从今之后你就是骊山首席弟子,骊山无掌门,你既是首席,便要肩负起重责。倘若骊山毁于你手,你定会魂飞魄散、灰飞烟灭。你可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