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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一日又一日的忙碌中,时间过得飞快。
  转眼到了显德五年,贺岁愉的生意已经不仅仅限于瓷器行业,涉及到了粮食、布匹、茶叶等。
  赵德昭也六岁了,年初已经入了学堂。
  贺岁愉这几年大都在外奔波,与家人聚少离多,赵九重亦是随大军连年征战,她的钱也挣越多,生意做得越来越大,赵九重的官也越做越大,只是赵德昭似乎有点儿被他们忽视了。
  贺岁愉发现这孩子听话是听话,但……似乎有点儿过于胆小了。
  她放下手里的两张写满了字的纸,拉过小赵徳昭红肿的掌心看了看,又抬起头看他:“这篇文章真是你自己写的?”
  赵徳昭写的一篇文章和学堂里另一个小孩儿写的文章撞了,因着另一个孩子平日里学得比赵徳昭好,学堂的先生便断定是赵徳昭抄了对方的作业。
  “是我写的,娘要相信我!”赵徳昭激动地说。
  贺岁愉:“这文章既然是你自己写的,你为何不与先生说呢?”
  赵徳昭委屈道:“先生不听我的解释。”
  “他不听你的解释,那你明明没错,为何乖乖挨了这顿打?”贺岁愉问他。
  赵徳昭愣住了,“娘是说……”
  他皱了皱眉头,“可是他是我的老师……”
  “谁都会犯错,爹娘会犯错,老师也会犯错,”贺岁愉摸着他白嫩的脸颊,“天底下没有不可战胜的权威,你既然认定自己没有过错,那就应该奋起反抗,你什么都不做就接受这样不公平的待遇,不是懦弱是什么?”
  “没有不可战胜的权威……娘说的对!”赵徳昭被贺岁愉的话激励到,握了握拳,“我现在就去找先生解释清楚!”
  贺岁愉:“等等——”
  赵徳昭不解地回过头来。
  贺岁愉:“你可有什么证据证明是你写的?”
  赵徳昭一愣,神情瞬间低落下来,“娘难道还不信我?”
  贺岁愉无奈:“不是我不信你,而是你要拿什么去说服你的老师呢?”
  “对哦!”赵徳昭这才想起来,连忙跑去在书箧里翻找,“我写之前在空白的纸页上列了一个思路。”
  “找到了。”赵徳昭将那张纸递给贺岁愉。
  贺岁愉接过来看了看,“凭借这张
  纸恐怕证据还不大充分。”
  赵徳昭想了想,“那我就向先生更详细地讲述我写这篇文章时的灵感和思路。”
  贺岁愉看着他稚嫩的脸庞:“如果凭借这些还是说服不了你的老师,那你怎么办?”
  “我……”赵徳昭沉默了,脸上的表情变得极为苦恼,“我不知道……”
  “如果你已经拿出了足够的证据,而对方仍然不相信你的话,那你就不要再在对方身上浪费时间,不是所有人都能正常沟通的。”
  赵徳昭愣了一下,重重地点了点头。
  贺岁愉伸出手,“走吧,娘陪你一起去。”
  赵徳昭立刻抓住了贺岁愉的手。
  母子俩到那先生的住处时,天还没黑。
  贺岁愉微微弯下身子,对他说:“娘在外面等你,你自己进去。”
  “不要害怕,阿昭,天底下没有不可战胜的权威。”
  “世道乱成这样,懦弱的人,什么都抓不住。”
  赵徳昭点了点头,拿着自己的文章和草稿进去了。
  贺岁愉站在廊下等着他。
  赵徳昭刚进去,不一会儿,屋子里就传来严厉的呵斥声。
  贺岁愉都被吓了一抖。
  别说,这个时代的老师真是怪吓人的,就连赵徳昭这样,乖巧得过分的小朋友自从入学以来,就已经挨了好几顿打了。
  也难怪这孩子会怕老师了。
  幸好她不用经历这样的棍棒教育。
  没过多久,呵斥声停了。
  贺岁愉猜,大概是赵徳昭挺过来开始的斥责,能够说得上话了。
  又过了一会儿,
  赵徳昭一边抹眼泪,一边开开心心从屋子里出来了。
  他人还没走到贺岁愉面前,就激动地大喊:“娘,我向先生解释清楚了!”
  “那他信你了么?”
  “先生说他会找秦游再问一问。”
  秦游就是和赵德昭撞了文章的那个孩子。
  贺岁愉摸了摸他的脑袋,微微蹲下身子,忽然冷不丁问他:“阿昭觉得,决定一个人命运的是什么?”
  赵德昭抬起头,不太明白贺岁愉的意思,“是什么?”
  “是性格啊,阿昭。”贺岁愉轻轻说,语气似惆怅似感慨。
  赵德昭拧着眉头深思贺岁愉的话,“性格决定命运么……”
  “娘不怕你不正直不善良,娘只怕你软弱无能。”
  赵德昭抬起头,愣愣地看着贺岁愉。
  ***
  等到赵德昭放假的时候,贺岁愉带着他一起去了密县。
  贺岁愉带着他去看了密县的窑口,赵德昭没见过烧瓷的窑,第一次见到颇为新奇。
  那些瓷窑打着赤膊的汉子们也没见过赵德昭,一扭头忽然看见一个唇红齿白、衣着华贵的小童,都甚为惊诧。
  “哪里来的小童,一边玩去!”汉子们吆喝他出去。
  赵德昭睁着一双圆圆的眼睛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边的管事就发现了赵德昭,“少东家,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管事的热的满脸通红,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连忙跑过来,“这里哪里是您能待的地方,小的领您出去!”
  赵德昭却不愿意出去,“娘说我可以随便看看的。”
  “这……”管事的有些迟疑。
  赵德昭补充说:“我不会捣乱,我就看看。”
  “不、不是……”管事的连忙着急地解释,“小人并非此意,只是怕少东家身子金贵,受不得这里的热。”
  “我听说我娘从前也时常来这里?”
  “是,这窑刚建好时,东家带着邢州过来的几个老师傅们还有密县本地有经验的几个老师傅们反复研究白瓷的配方,力图在密县复刻邢窑的白瓷。”管事的说话时,语气里满是对贺岁愉的佩服。
  自从跟着东家干活,做了瓷窑的管事以后,有了丰厚和稳定的收入以后,他家里老娘的病也有钱买药了,原本一家人只有过年才吃的起肉,现在三不五时就能买一点儿荤腥回来尝尝,大儿子前年娶了媳妇,去年已经给他添了孙子,眼看着二儿子也要娶媳妇了。十里八乡都知道他在瓷窑做管事,挣得多,干的活儿又体面,想跟他们家结亲的人家有好几家。
  这些是他从前想都不敢想的。
  他们全家都指着他好好干,东家就是他们家的大恩人。
  赵德昭看着眼前的瓷窑还有忙碌的工匠们,好像看见了母亲几年前在这里带着人刻苦研究、反复试验的模样。
  他与管事的又说了会儿话,其他匠人听说少东家来了,都围过来看稀奇,当赵德昭问起这个瓷窑带给他们的变化时,一时之间,七嘴八舌,有几个性子活跃的汉子争着抢着地说。
  总之,都是好的变化。
  从他们这里了解到了在这个瓷窑开办以后诸人家里的变化,赵德昭莫名地感觉到了一种振奋人心的力量。
  他看着面前一双双黝黑面孔上黑亮的眼睛,不由得笑起来。
  从前数年,同龄小伙伴的父母都陪在身边,即便父亲不在身边,母亲也一定在身边的,只有他常年在祖父祖母膝下长大,赵德昭也曾有过不解和怨怪。
  明明父亲的俸禄已经足够他们一家人很好的生活了,母亲为何要常年在外奔波做生意呢,开封府的贵夫人中从没有这样的。
  但是当他真的跟随母亲来到她曾经奋斗过的地方,听到这些人提起母亲做的事情对他们产生的巨大影响时,他无法形容自己的心中是如何心潮澎湃和与有荣焉。
  这就是他的母亲,和其他人的母亲都不一样。
  “阿昭?”贺岁愉的声音传来。
  赵德昭立刻同管事的还要瓷窑里的工匠们道别,向声音来源跑过去,“娘,我在这里!”
  “娘办完事情了吗?”赵德昭牵上贺岁愉的手。
  “办完了,”贺岁愉摸了摸他的脑袋,“咱们回去吃饭了。”
  回去的路上正好经过一大片种着粟的地。
  烈日炎炎,农民们却顶着大太阳在地里除草,挥汗如雨,那一个个干瘪渺小的身影,就像是一块块被烈日抽走生机的黑色老树根。
  赵德昭愣愣地趴在马车的车窗上看着。
  贺岁愉问他:“阿昭前些日子学了悯农,现在可会背了?”
  赵德昭下意识背出那首诗:“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阿昭从前在开封城里住着,没见过别人锄地吧?”贺岁愉将他被汗水浸湿的碎发扒拉到耳朵后面,“现在明白这首诗的含义了吗?”
  赵德昭回过头来,声音闷闷的,似乎是因为受到冲击,也或许是因为愧疚,“明白了,我以后会爱惜粮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