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翘话没说完,服务生就来送菜了,他听到刚才的话题戛然而止,一声谢谢过后便是沉默。他看谷翘红了脸,想来还是为刚才点菜的事,当着他的面当然不便发作。
服务生放下盘子,背转过身带着托盘离开,心和耳朵却还停留在这一男一女的桌上。他的步子变得很碎,延宕着想听见这一男一女刻意回避他的话。他终于听到那个戴耳环的女孩子说了一句:“我从来没觉得有人会比你更好。”她说得锵然,好像不怕任何人听见。
服务生叹了口气,他此时很想要这位小姐睁开她又大又亮的眼睛看一看,这人连酒都不肯请你喝,多的是有人比他对你更好。这个男的从长相到气质是很不错,可不肯对你好,算什么好。
谷翘就这么咬住骆培因的眼睛,不断地往里深入,仿佛一定要让他看到她心里去。
骆培因直视着谷翘:“如果你觉得找不到更好的,还要分手,那你可就太傻了。可是你在我心里,一直很聪明,不像是会做傻事的人。”
谷翘扑开的睫毛下两只眼睛像两池要溢出来的水,她就这么看着他。只从利益角度上说,当初和他分手,也确实不是最优解。岂止不是最优解,简直是在犯傻。
“谷翘,你记好了,我不是你成功的战利品。不是你觉得有失败的苗头,就可以不要了。”他盯着谷翘的眼睛,“你这双眼睛看起来尤其聪明,这次别让我看错了你。”
骆培因低头夹了一筷子莴笋给她:“尝尝,看有你做的好吃吗?很多时候我尝试别的新食物,好像是为了确定我最喜欢的永远都是那几样。这方面我不如你。”
他尝了一片莴笋,离他的记忆很有距离。也许那菜不只是菜,还有他关于家的想象。
他为这道菜还特地去过唐人街,可惜并没找到。那时候他在街上听到《漂洋过海来看你》,想到了在国内的谷翘,她爽约了,并且以后不会再来。他想到她的脸,想起她的承诺,简直恨得他牙痒。
谷翘尝了一筷莴笋片,她好几年不做了,都忘了以前她做的是什么味道。她没时间做饭,偶尔做,也会刻意规避开他爱吃的,她当年承诺过而没有给他做过的。
谷翘咀嚼得很慢,等这个莴笋片彻底消失在她嘴里,谷翘说:“等这次回去我做给你吃,这次我不会食言了。”
听到他说尝试,她一瞬间马上想到,他和她分手后并没别的女友,可未必没有别的失败尝试。她简直服了自己,就连他失败的尝试,她都要介意。她不会再给他机会了,连尝试失败的机会都不会再给他。
骆培因看着谷翘笑:“这次不急,你吃了好几天清淡的了,等你疹子好了,咱们还是先尝试一下别的。”他突然压低了声音,“你现在还痒吗?”
谷翘摇头,避免去看骆培因的手指,以免产生不必要的联想。整顿饭,两人的膝盖似有若无地触碰着,谷翘没喝酒,她的脸色却随着蜡烛的摇曳越来越红。
服务生本以为谷翘脸上那明显的红至少一半是因为气愤导致的难堪,毕竟高高兴兴赴约,没点一个自己想吃的菜。然而到结账时,服务生才发现自己猜错了。大错特错。
是戴红耳环的小姐买的单,她旁边的男的连客气都没客气,好像女的买单天经地义。服务生还得到了不少的小费。真是大方,他一连说了三遍谢谢也没表达够自己的谢意和惊讶。服务生发现他被骆培因的气质模样迷惑了,他竟然误会请客的人是……
看着男人很自然地为戴红耳环的女孩子披上大衣,服务生的头脑陷入了高速运转。不会吧,难道是……刚才男人不肯点大菜在服务生眼里也有了新的含义。怪不得能傍上年轻漂亮有钱还大方的小姑娘呢,光长得好可还不够。这碗饭也不是一般人能吃的。
直到电梯里,谷翘脸上的红还没消散,骆培因凑到她耳边笑着说:“你脸怎么这么红?倒是我,才该脸红呢。”
“嗯?”
骆培因继续笑:“你没看见那服务生的眼神,他一定把我当成了吃软饭的。”
第142章
◎清算◎
临近春节,空气里弥漫着过节的气息,两边霓虹的招牌像醉了酒似的,晕眩地吐出五颜六色的光,抢着闹着往人眼里扑。
餐厅离酒店不远,两人朝着酒店走。江南的冬风不比北方,总带着些潮湿。骆培因习惯性地把大衣分享给谷翘一半,帮她挡住了风口。这动作他做得太过熟练。谷翘躲在骆培因的大衣里,隔着层层的衣物分享着他的体温。两个平常都是走路很快的人,这次却走得很慢。以前在一起的时间太短,做什么都太着急了。
谷翘和骆培因的酒店房间不在一个楼层。虽然两人见面多少有些不方便,但她当初还是给自己单独开了一间房,那样工作更方便,小田也可以直接到房间来找她沟通,毕竟有时电话沟通并不那么顺畅。
他们在这方面倒是很公平,轮流着去对方的房间。今天轮到去骆培因的房间。
谷翘在骆培因的房间里又发现了烟头,桌上烟灰缸里不止一个。她再一次发现他抽烟。很明显,她这嗜好是和她分手后染上的。她很难觉得这和她没有一点关系。
谷翘在心里想象着他点起第一支烟的情形:“我跟你说分手的时候,你是不是挺恨我的?”分手对他的影响也许比她想象的要深得多。
骆培因没想到她会问这个:“你当初提分手的时候,不会以为我会高高兴兴接受吧。谷翘。我现在非常好奇,我以前在你心里到底是个怎样的形象?”
骆培因的视线转到谷翘的红水滴耳环,他拉了拉,突然笑道:“可要说恨,也真他妈不知道应该恨谁。毕竟咱们在一起那么多时间,你只有说分手的那些分钟让人觉得可恨。”这笑有自嘲的成分,他今天像开玩笑一样问出这句话,但是在他不够释然的时候,这对于他确实是个问题。
尽管他们相处的时间加起来不算特别长,但他脑子里储存了太多关于谷翘的片段。公交车里穿黄衬衣用枣子打人的她;颐和园里穿着蓝底黄花的毛衣照来照去都是一样的笑的她;在寒风里笑着卖手套也不怕把风喝进去的她;将卖东西的钱买围巾给他戴的她;在大雪纷飞里急着奔向火车站的她;骑着三轮带着锅碗瓢盆到医院照顾他的她;关于亲吻脑子里总是有一堆奇形怪状想法每次都要吃各种口味泡泡糖的她……
他们的共同记忆太多了,而记忆是不能被覆盖的。他不能因为谷翘提分手时格外可恶,就把之前所有关于她的记忆都抹除掉,或者把以前的她都打上可厌的标签。
他对她的恨和忘记无法稳固存在,得提防以前关于她的记忆时不时冒出来。记忆混杂在一起,永远不能清爽,清爽地恨、清爽地厌恶或者清爽地忘记都太过困难。永远是掺杂不清,当他决定忘记她的时候,分手之前的记忆就涌了出来,他甚至记得她问他“你能不能只喜欢我”时的表情;然而当他想念她的时候,她分手时说的狠话就会冒出来,让这想念变得鬼祟,永远无法名正言顺,惦念着一个主动和他分手的人算什么呢?
骆培因被这些记忆搅得不能平静,抽烟是一个让他恢复平静的方法,而且不会坏别的事。后来这习惯就延续了下来。
谷翘拿起桌上的烟盒,从里面抽出一颗烟用长火柴点燃,她看着烟尾钻出橙红色的火苗,嘬着嘴吸了一口,她仿佛是想借用抽烟来想象他当时的心情,但她抽得太不熟练,只抽了两口就咳起来,她不小心咳出了泪。他拿起她嘴上的烟,按灭在烟灰缸里,他的双手捧住了她的脸,她的睫毛在他的掌心里发颤,那被呛出的泪滴随着颤抖的睫毛落在他的掌心里。连带着她的嘴唇也跟着有点儿颤。
分手的日子里,他所有记忆里的她都比今天的她更肉嘟嘟一点,他再见她时,她脸上的婴儿肥已经完全消退了。他是想过报复她,但当他开车到她住的旅店时,那点想法就全都消失了。他还是舍不得。
“我那时候真想把你的心剖开看一看,看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为了让骆培因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她主动勾住骆培因的脖子,堵上了他的嘴。他在她的下唇咬出一个个印子,她被咬得发疼,心也跟着发疼。谷翘的红毛衣本来还算宽松,但随着一只手掌插进来,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毛衣也随着胸脯的剧烈起伏变得越来越紧。
骆培因没办法把她的心彻底剖开看一看,只能隔着她的皮肤去一遍遍感受她的心跳。谷翘急促的呼吸声和心跳声混杂在一起,那起伏的柔软抵着他的手心,任他按压揉捏着,他的手指力度很大,仿佛要抓揉出一个心的形状来。他当初心一阵阵地发疼,此刻他也要让她一样的疼,好让她明白明白他,不是这么容易就过去的。她怎么以为提完分手他就能轻易地让这段感情彻底过去呢?怎么可能?
谷翘被按疼了,嘴里忍不住发出嘶嘶声,被骆培因抓揉的东西仿佛长出了尖尖的小红嘴,一个劲儿地往他手掌里啄,好像在一遍一遍地吻他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