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轻呼了一口气,问道:“谢……太子知道您此番行事吗?”
皇帝眯了眯眼,似是在辨认她此刻的情绪,低低笑了一声:“太子是朕的儿子,朕要做什么,他会不知道吗?他虽心中对你有情有义,也不过是看在往日在大魏时,你们二人的情分。”
“这点,你不是比朕还要清楚吗?”
流筝看着他半晌,面上没什么情绪波动,只是微微偏开了目光,看向楼主:“恳请陛下,放了她。”
皇帝似是不解,“她如此对你,你还劝朕放了她?”
楼主被围困在侍卫之间,手中长鞭染满了鲜血,一身浅色衣衫因染血而变得沉重,她浑身伤痕累累,眼尾被血色晕染开,闻言蓦地望向流筝。
好似与皇帝一样,在等她一个回答。
流筝眼也未眨,淡淡道:“陛下要杀我,又要杀我亲人,若是她真的死了,大魏那边应当不好交代。”
皇帝笑了声:“朕今日来此地已经对大魏不好交代了,若非太子和你父亲逼我至此,朕也不至于此刻站在此处。”
“陛下,”流筝望着他,仿佛带着深深的不解,“长生对您来说,真的有这么重要吗?”
天下数不尽的人为了长生前赴后继,长生真的有这么重要吗?
皇帝眸色微深,“若是不重要,朕又为何处心积虑计划了这么多年?”
“你这是在诘问朕?可你去问问,问你的父亲,问国师,问站在你面前的这个女人,为了长生处心积虑的人可不止朕一人,想方设法算计你,要你死的人也不止朕一人,还有他们。”
“你问问他们,长生重要吗?”
楼主紧紧握着手中的鞭子,冰凉的血液顺着她的眼角滑到下颚,慢慢滴下,她看向流筝,隔着中间数十人。
她敢这样看向她,却不敢期待她此刻的回答。
侍卫将她团团围住,严阵以待。
流筝没有回答。
楼主自嘲地笑了一声,另一只手腕无力垂下。
皇帝忽然转头看向楼主,嗓音温和:“你还在抵抗什么呢?不是你将她逼迫至此的吗?莫非你是怕朕抢你的功劳?”
楼主冷冷盯着他。
皇帝笑了一声,面容仁慈:“不如我们联手,朕答应你,长生蛊制成之后,朕一定会救你的姐姐,一定会让她醒来与你团聚。”
“宋绫书,你意下如何?”
宋绫书抹去眼角溅上的血液,一双眸子望向他,似在揣摩他说得话,“当真?”
流筝看着他们二人,撑在冰棺上的手渐渐失去温度,僵得连力气也在一点点丧失。
皇帝点头:“朕金口玉律,自然不会反悔。”
他眼眸深邃,眯了眯眼,“朕还可以答应你,朕绝不会伤流筝性命。”
流筝闭了闭眼,浑身僵冷又疼,几乎要站不住脚。
“宋绫书,”她终是没忍住唤出她的名字,因虚弱而嗓音沙哑,一字字仿佛从齿关挤出,“被关在尉迟将军府暗牢里的那些女子,她们是如何一一死去的,你都忘了吗?”
这世上,哪里有什么不伤人性命便可以制成的长生蛊?
楼主仿佛没有听到她的声音,抬脚慢慢向皇帝走去,手中的鞭子被她收起,攥在手心。
流筝看着她慢慢远去的背影,眼前渐渐模糊,撑在冰棺上的指骨发白。
楼主正往前走去,前方的侍卫忽然拦身在她面前,她抬眼与皇帝对视。半晌,皇帝抬了抬手,侍卫便让开身。
她慢慢走着,每一步踏得极为平稳,眼神极为冷静,仿佛已经下定决心。
楼主走到皇帝面前,问:“陛下要如何与我合作?”
流筝听着她的声音,因身体传来的密密麻麻的疼痛闭了闭眼。
皇帝微微一笑,“子蛊既然在流筝体内,将它取出便好了,如此,也不会伤她性命,朕与你也能如愿。”
楼主扬了扬眉,眼底聚上一些笑意,她偏了偏头,唤了一声,“流筝。”
流筝睁眼,抬头看过去。
与她遥遥对视,她能清楚看见宋绫书眼底浅浅的笑意,昏黄的灯光下,她的笑容亲和融融。
流筝一怔,清晰无比地看清她无声道出的几个字。
——‘对不起。’
下一瞬,流筝看见她的鞭子似风刃转瞬而出,向眼前的人劈去。
尖锐地噼啪声响起,伴随着长鞭抽到人身上的声音,皇帝痛哼一声,捂着血流不止的眼睛连连后退,一旁的侍卫反应不及,只听见皇帝暴怒的嗓音:“来人,给朕杀了她!”
楼主猛地一甩袖,数根泛着银光的银针而出,无声无息之间,皇帝的身体僵住,随后直直地倒下。
与此同时,侍卫拔出的长剑也刺入她的后背。
楼主身体一僵,反应极快地挥出鞭子,将袖中的银针挥出,与此同时,数柄长剑刺入她的胸口。
流筝即刻便要抬脚迈出,然而刚迈出一步,身子便因无力软倒在地,双膝因磕到地面发出沉重声音,与刀剑刺入骨肉的声音相交合。
流筝咬着牙,双手撑在地面上,一双眼紧紧盯着前方。
数不清有多少长剑刺入她的胸前,鲜血已经完完全全将她那身浅色衣裳染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滚烫的液体在眼角堆积,蛊虫在体内啃食的痛楚早已蔓延至全身,流筝死死咬着唇,睁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一幕。
楼主死死握住刺入自己胸前的长剑,抬手一点点将它抽出,然而更多的剑刺了进来。
她的手停在那里不动了,飞溅到她脸上的血液流过眼睛,她被刺得眨了眨眼,眼前一片模糊,透过这模糊的画面,她看到流筝望向自己的清澈双眼。
眼睛里的液体越来越多,她再次眨了眨眼,努力看清眼前的画面。
她嘴角动了动,“流筝……原来你当初,这么疼。”
她还有好多未出口的话,初见她时不能说,事发之后不敢说,如今借着此次机会,才敢无所顾忌地说出,只是她已经没力气了。
原来刀子刺入体内这么疼。
可是拜她所赐,流筝受了好些年的苦。
怪她这么多年太执着,太固执。
眼前的画面被一点点覆盖,直至完全看不到流筝的面容,凭着最后一点力气,在倒下之前,她看向冰棺所在的方向。
夜明珠安安静静被镶在那里,静谧地照着。
恍惚间,眼前浮现宋绫意温婉明媚的笑意。
楼主倒在地上,渐渐闭上了眼。
都是她的错,宋绫意和流筝,一个个离她而去。
可在最初的最初,她只是想宋绫意能好好活下去,怎么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呢。
滚烫的液体顺着眼角缓慢滑下,在徒留的最后清明意识间,她听见一道嘶哑声在唤她:
“宋绫书!”
宋绫书躺在血泊中,轻笑出声。
她还以为死前,没办法再听到这道声音了。
流筝,抱歉,她要去找她的姐姐了。
不管能不能原谅她,都要好好活下去。
眼皮渐渐沉重,她手指慢慢滑落,彻底闭上双眼。
第85章 尘埃落定
流筝睁大眼睛, 看着她倒下,倒在一片血泊之中,无声无息。
她茫然地想, 楼主不是很厉害吗?她不是有很多手段吗?
她可以轻而易举将自己耍得团团转,欺骗她,算计她, 为何没有给自己留条后路?为何今日没有答应陈帝, 与他合作?
在她的眼里, 自己不是算不得什么吗?她又为何忽然表现得这么在乎自己?
她明明早就想要自己死了, 不是吗?
为什么,今日要豁出性命去救她?
流筝看着那人无声无息倒在血泊中,那双看着她尝尝冷漠的双眼也紧紧闭着, 长长的鞭子落在地上, 几乎要被血液浸透,她的手心伤痕累累。
陈帝带来的侍卫所剩无几,但仍有数个持刀站在原地,而方才倒下的陈帝也尚存一口气, 被侍卫扶了起来,他的双眼血肉模糊, 胸口也慢慢蔓延出血色, 手指颤抖着指向流筝所在的方向:
“给朕杀了她……杀了她!”
侍卫们失去了主心骨, 不免有些慌乱, 如今见陈帝疯魔似的连自己的身体都顾不上了, 也只好提起武器慢慢靠近那边的女子。
流筝睁大眼睛盯着那头好一会儿, 仿佛终于明白宋绫书已经死了, 再也睁不开眼睛, 再也站不起来了。
她眼中酸涩, 重重闭了闭眼。
周遭侍卫们步步逼近的脚步声传入她耳中,流筝忍下心中的疼痛,撑着地面要站起,然而身体里的蛊虫仿佛感应到什么,骤然暴动起来,一阵锥心噬骨的痛楚袭遍全身,流筝撑着的双手青筋凸显,额角的汗滑落。
皮肉下仿佛有无数小虫子在啃食她的血肉,一重又一重的痛苦蔓延至全身,她几乎要看不清眼前的景象。
可是宋绫书已经死了。
没有人能帮她了,没有人可以挡在她身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