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来。”床上的男人却在这一刻开口,让正欲抬脚的人有点讶异。
“你不是说都接受么,”荣峥恶劣道,“过来,给我口。”
程川过去了,二人一坐一站,互相对视,都想从彼此眼中看出什么,却最终谁也没得到答案。
程川在床边蹲了下去,细长手指刚搭上内裤边缘,就被荣峥按住,扣着他的后颈吻了上来。
一开始只是荣峥在亲,程川承受。慢慢地就演变成了相互撕咬,暴戾,温热,血腥,低喘,他们像斗兽场里的两头野兽,不从对方身上撕扯下一块肉来誓不罢休。最好那块肉来自胸膛,好让人看清究竟有没有连着一点真心。
一个漫长,潮湿的吻,因险些窒息才不得不停下。
程川跨坐在荣峥腰上平复呼吸,腰被紧搂,肩膀充当了对方下巴的支架。
他们贴得太近,太密不透风,身体任何变化均无所遁形。
程川想推开荣峥继续最初未完成的举动,他却好似知他所想,铁臂一寸不移。
“不弄了吗?”
“可以了。”荣峥拇指摩挲着怀中人的颈侧,哑声说,“小川,这下我们两不相欠……一条命换一个吻,我赚了。”
第67章
邮轮公司办事效率极快, 完成证据固定的次日就来找两人商讨赔付问题了。
冲锋舟质量与负责人对海况判断的失察是导致意外发生的主要原因,初始方案为程川获赔小几千美金,但考虑他也让他们损失了一台发动机,需从赔偿金额中扣除。至于荣峥, 自主行为自负, 出于人道主义,船方会负责他的医药费。
此话一出, 荣峥皱眉, 程川更是直接气笑了:“我们不接受这个赔付方案。”他彬彬有礼道, “首先, 先生,出发前我们签订过协议,贵公司承诺了会保障乘客的人身安全,原来是用这种脆皮到甚至抵挡不住一块浮冰撞击的冲锋舟来保障的吗?说起来你们的质检报告还没发给我呢,我想我有权获取。
“其次, 发动机的损失要我承担?先生,你在搞笑吗?就是那台引擎害我险些命丧南极,若非我反应快摆脱了它,贵司恐怕连我的尸体都捞不到。你们不祈祷我不要对此进行追究, 反而来找我要赔偿?滑稽,滑天下之大稽。
“最后, 你们在我坠海后施救不力, 我朋友舍身救我, 某种程度上可是替你们做了本该由你们去做的工作。要不是他, 贵公司而今已背负上一条人命。哇塞,你们竟然没想着给人送锦旗颁发奖金吗,一句‘基于人道主义付医药费’便想打发, 全球再没有比诸位更会做生意的了!”
主管见过难缠的,没见过上来就这么逻辑有力输出精准的,一时有些捉襟见肘,无意识推了推眼镜,嘴角挂着公式化微笑:
“先生,是的,没错,我们提前签过协议。那么想必您业已提前知晓,合同第十三条明确标注了不可抗力免责条款,浮冰属于自然风险,我们出于人道主义愿意补偿已是最大让步了。您也清楚,在南极这样的极端环境下,意外时有发生……”
“我不清楚。”程川亦面带笑容,“我只知道因为贵司的疏忽我差点儿没命,几千刀,叫花子也不是这样打发的。”
“恕我直言,您现在活蹦乱跳一点问题没有,受到最重的伤大约是呛水吧。”
“也恕我直言,请勿本末倒置,我平安是我幸运有人保护,不是诸位的功劳别乱抢。而且你怎知我无碍?”程川头一低,开演,“我事儿大了去了,我的心灵受到严重冲击,自事故发生以来夜不能寐,时常一闭眼便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冰冷浩大的海洋。孤独,寒冷环绕着我,相信我,先生,你不会想体验那种滋味的——被整个世界抛弃,没有人爱你。”
“没有人爱你”,“没有人爱你”……主管心里生出些许不忍:“……那你想要多少赔偿?”
程川有理有据,列举出一堆诸如医疗费、误工费、装备损失等直接经济损失,和精神损害赔偿、旅游体验损失等非经济损失,以及船方存在重大过失的惩罚性赔偿后,答复他:“至少二十万美金。”
“狮子大开口,你在想屁吃!”主管差一点把桌子掀了,“不可能!我们绝不会答应你如此无理的要求!”
屋内气氛将至冰点,程川喝了口温水润喉:“那我们只好海事法庭上见了。质检报告等会儿记得发我,我好几个同事皆是事发时的目击证人,也皆有录像,我有耐心跟你们耗,先生。相信国际南极机构,其他国家的极地研究中心,各大媒体……均会对这件事感兴趣的。”
主管偏头与看起来应当是法律顾问的人低声交谈了几句,随后道:“程先生,二十万美金实在是太多了,公司不可能接受,我们最多只能给到五万。”
“我看是谈不拢了,”程川起身欲走,“法庭见吧。”
“先生请你稍等!”主管叫住他,咬咬牙,“八万,不能再加了!”
程川作出退让:“十五万。”
“最高十万!”
最终双方以十二万刀赔偿金达成和解,另应程川要求,船舶所属公司还给荣峥送了锦旗和小几万的“感谢金”。
事情至此暂告一段落,荣峥看得叹为观止:“小川真厉害。”
“是他们欺人太甚,”程川赢了战役,却高兴不起来,“一开始要是赔几万美金说不定我已经干脆认了,晦气。”
“别生气,实在不行回去我去收购它。”
“……我也没有气到那个地步,”程川瘫在沙发上仰天长叹,“只是觉得有点可悲。”
荣峥拄着拐杖走到他对面坐下,给人倒了杯茶:“别想了,为无关紧要的人事浪费情绪不值当。”
“你说得对。”
程川呷哺饮茶期间,荣峥想起他过去同人唇枪舌剑的样子,随口一问:“我记得你当年做律师不是风生水起吗,怎么后来转行了。”
他问得随意,程川答得更随便:“不是有你给我钱吗,有人养为什么要努力。”
那笔钱他拿来干什么了二者均了然,前者笑得苦涩:“小川……”
“没什么特别理由,荣峥,我更热爱摄影而已,不想做就不做了。”程川满不在乎,“你不觉得神奇么,按下快门即可留住过去,就好像永恒真的存在。”
截至目前纵观一生从未真正得到过什么,不断成长也在不断失去,他希望借由这项定格艺术留下点东西,属于自己的,仅此而已。
“是很神奇。”
“我就说吧。”
……
返航前的最后一次登陆,荣峥因伤留守,程川素材已搜集得差不多,亦没下船。俩人坐在甲板观景台的椅子上,看了一场落日。
钢蓝色海面中遍布浮冰,那些经由百万年挤压成型的独有的蓝在夕阳照耀下静静漂着,温柔又苍凉。
“离开南极后我会去巴西。”程川平静地与荣峥说接下来的安排,“和萨拉·陈一起,就是那位中年女摄影师,你见过的。”
“好,我们一起。”男人点点头,“具体什么时候?”
程川视线从海上收回,转而落到他膝上:“回到乌斯怀亚后,飞过去——你膝盖的伤口不会痊愈那么快,而我们要去拍雨林,环境闷热潮湿,荣峥,我不希望你跟随。”
荣峥淡然一笑:“三年之期才过去几个月吧?”
一个更比一个犟,程川沉默远眺水天交接处,天地的尽头,时间与空间仿佛俱已静止。
荣峥用一个吻销账那晚说他狠,狠吗?程川心知自己终究差些火候,真的心狠这会儿就不会犹豫了。
“荣峥,我有时候真挺想把你丢海里喂鱼的。”
“抱歉,小川,我也没有办法了。”
-
三天后,轮渡回到乌斯怀亚,也是缝针第八日,荣峥去医院拆了线。医嘱说需保持伤口清洁干燥,避免沾水或剧烈活动,防止裂开、感染。
萨拉·陈已大致了解二人关系,又从程川那儿得知了双方的一意孤行,最终还是她看不下去,拍板在乌斯怀亚多停留了一周。
“年轻人,有精力,你们就可劲儿造吧。”这是她针对此事的点评。
一月下旬,修整好的三人自乌斯怀亚起飞,经布宜诺斯艾利斯与圣保罗中转,于两天后落地“亚马孙心脏”马瑙斯,和萨拉·陈的朋友,一对同为摄影师的美国夫妻汇合。
“程川,久仰大名!我是彼得·盖维奇。”夫妇中的丈夫给了程川一个热情拥抱,只不过下一句话就将后者弄懵了,“但老实说我不是很想见到你。”
“呃……啊?”
下一刻彼得哈哈大笑:“因为佩斯在看过《光圈》的采访之后已经成为你实力与颜值的忠实粉丝了,没有一个男人不会嫉妒他们老婆的偶像的,老兄。”
佩斯·希尔德,一个内向易害羞的女摄影师,正是彼得的妻子,闻言锤了他一拳,看向程川的眼睛里不乏景仰:“程川先生,我很喜欢你的作品,请原谅彼得的冒犯。说实话,我也常常怀疑他的头盖骨下面是否住着一个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