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时候,方时勉翻找起保镖们从出租屋给他打包回来的行李,一个人趴在地上找半天,终于在衣服里找到一个黑色的塑料袋。
袋子打开,是一些乱七八糟的纸片,一些干枯碎裂的花朵,方时勉很小心地从那些纸片里面静心挑选出一张残缺的纸。
纸很旧了,很软。
纸上有很淡的折痕,上面的英文字迹还算清晰,边缘有点褐色的印记,上面写了字,写了不许哭,不准哭,又被毫无章法的胡乱划掉,还写了快回家,又被划掉,还有些被黑色马克笔涂抹掉,完全看不清楚的墨团。
只剩下,边缘处的三个字幸存。
上面写着,
别哭了。
最后一个字写的很轻,间隔也远一点,像是快速写完前两个字之后加上去的,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为什么加上最后一个字?是想要缓和两个字的命令口吻吗?
方时勉其实一直都留着这张纸,也一直留着这个疑问。
上次霍仲山说起时就想拿给他看,但是他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感觉自己有点像变态,把别人随手写的一张纸当成宝贝守了那么多年。
离开家时就拿了这一个小黑袋子,揣在裤兜里,跟着他漂泊受苦,如今竟然也有物归原主的一天。
霍仲山洗完澡出来,就看见方时勉躺在床上,很宝贝的拿着一张纸摸来摸去,很可爱,像一只主人不在家,自己乖乖玩毛线球的小猫。
当方时勉献宝似地把纸送到他手里,霍仲山看清楚上面的字迹,怔愣了好久。
时光里那些遗憾,似乎正在被一只温柔的手缓缓抚平。
感动与惊喜碰撞开来,命运的伏笔振聋发聩。
少年时唯一一次软下心肠,在楼宇间的缝隙中,缠绕住了他的挚爱。
仿佛一切注定,他们本来就该在一起。
*
警校大一是最难挨的,方时勉又听到他们学院有人退学复读了。
大家嘴上总是说每天六点起床还不如回高中,也哀怨自己的大学生活不似网络上的精彩,不能随时随地说走就走,连谈恋爱也要偷偷摸摸,甚至晚上玩手机聊天都要格外小心。
但穿上那身衣服时,脸上的自豪感总是遮掩不住的。
方时勉的体能在他们寝室里不算好,赵佑知道以后就和他约定,每天晚上跑步,五公里跑不下来就从一千米慢慢增加,有时候两人还练练擒拿格斗,累了就坐在操场边聊聊天。
偶尔方时勉寝室里的人会跟着一起来加练,但出场频率最高的还是一个很黑很廋的大个子。
大个子叫许树,沉默寡言,是他们系体能考试排名前几的尖子,和方时勉走得近,有他在的时候,赵佑的情绪就不高。
像是谈心聊天这种项目,许树一向是不参与的,他不喜欢说话,只闷头学习和做事。
说是聊天,大多数时候,方时勉其实没有什么好说的,他觉得幸福的时刻,大部分时刻都是和霍仲山在一起的,只是赵佑不喜欢听他说霍仲山的事。
只要一提起,他就会表现出不高兴。
像个孩子一样,方时勉其实觉得很可爱。
因为很久以前,他第一次在赵家看见赵佑时,他也是嘴硬心软,喜欢闹点小脾气。
很多时候,方时勉都在听赵佑说话。
赵佑现在很受学校重视,高考分数占一点原因,最重要的是,赵佑家是有功勋的,学校当然是重点培养,赵佑来者不拒,似乎也非常愿意表现,很多重大活动,都有赵佑的影子。
他在学院里的风评也很好,系领导都赞他做事沉稳有头脑,人缘也不错,大家对他的评价高,说他温柔好说话,但也有人说他孤僻,觉得这个人很冷漠,实际上一点也不好相处。
赵佑会给他说很多学院里的事情,哪些人好相处,哪些人最好不要接近,他说很多,偶尔说着说着就沉默了,直愣愣地盯着方时勉看。
那种目光很陌生。
他似乎把自己隐藏起来了一部分。
方时勉有时候也不是很明白赵佑的想法,从赵顺的意外之后,赵佑就不是那么好懂了,奶奶说他从来没有去看过赵顺,说他还恨他哥哥。
但方时勉却总认为,赵佑只是在害怕,或者是愧疚。
他其实是个很心软的人。
只是他们好像都看不到,只看到他用来掩饰敏感的尖锐外表。
赵佑其实偶尔也会说起赵家人,他躺在操场上,双手枕着头,说:“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可以买一样的东西,但他们总是会选择不同的品牌样式,让赵顺先选。我知道,其实都差不多没什么不同,但我不想要剩下的,勉哥,这种要求很过分吗?”
“我的东西是他挑剩下的。”
“我这个人也一直是被挑剩下的。”
“我不需要他们喜欢,一点也不需要。”
方时勉的情感触觉一向迟钝,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默默把作训服口袋里藏的水果糖撕开塞到赵佑嘴里。
人类的感情总是很复杂,像很多缠绕起来的线,看不到源头,也找不到结尾。
*
冬训结束之后,大家都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方时勉刚出校门行李箱就被保镖接过,停靠在树荫下的黑色迈巴赫吸引来不少视线,保镖打开车门,方时勉飞快钻进去,抱住霍仲山,说:“哥哥,我好想你!”
霍仲山定定地看他一眼,似不经意地问起,“早上吃的什么?”
方时勉思索一秒,“稀饭包子。”
“那你发给我的图片为什么是番茄鸡蛋面。”霍仲山平静地看着面前明显心虚的家伙。
方时勉尴尬地摸了摸脑袋,想从霍仲山身上下去,却被那双布满青筋的手牢牢扣住腰身。
“……昨天吃的包子稀饭。”
少年顶着被辣的红肿的嘴唇和身上飘着的火锅香气,很心虚地低着头。
霍仲山捏着少年的下巴,抬起那张愈发精致漂亮的脸,不怒自威:“重新说。”
方时勉想抱霍仲山,那双捏他下巴的手便顺势卡住他的脖颈,不让他靠近,男人这会脸上没什么表情,方时勉老实了,“哥哥对不起,我骗了你,我今天早上吃的火锅套餐。”
说完,他又用双手握住霍仲山的手臂,很乖的亲了一下男人的手,亲完之后抬眸看他反应。
可惜男人心硬如铁,改变不为所动,冷着脸继续问:“只有这一次吗?”
被抓到端倪就一点也别想隐瞒。
方时勉这次不回答了,只是低头把长裤撩起来,露出冬训时练格斗被磕伤的膝盖,看着霍仲山,“哥哥,这里好痛。”
屁股上被狠狠揪了一下,方时勉猝不及防,差点叫出声音,他捂着很痛的地方,表情很无辜地看着霍仲山。
“下不为例,再犯就扒了裤子挨揍。”
没听到回答,男人沉下声音问,“听清楚了吗?”
方时勉用头在霍仲山身上撞了一下,闭着眼睛哼哼,“听清楚了。”
男人冷着脸,低着头去看方时勉青紫的膝盖,大手在边缘的地方按揉了几下,侧身拿出车里的医疗箱,找了治跌打损伤的药水倒在手里,搓热之后才用掌心覆盖在那膝盖上,动作十分小心。
方时勉觉得舒服,眉头舒展开,晃了两下脚,安心靠在男人怀里打瞌睡。
*
过年的前一天晚上,方国鸿给方时勉打电话,要他绿洲湾吃年夜饭。
彼时方时勉正和霍仲山正在云锦楼顶的帐篷里拼积木,外面下着小雪,草地被白色覆盖住,帐篷里垫着厚厚的毯子,一旁的木柴燃烧的很旺盛。
小锅里的水沸腾起来,霍仲山把零件找好之后依次放在方时勉手边,坐起来给他煮最新口味的方便面。
“我不去。”方时勉把手机放在地毯上,声音外放,自己趴在地毯上拼直升机的螺旋桨。
“我知道你考上警校了,爸爸还没有给你庆祝,等过了年爸爸带你去拜访你爷爷的老战友,他们……”
“我不去。”
那头声音大起来,“方时勉,你以为你……”
电话被倏然挂断。
方时勉抬起头看见霍仲山已经摆好了小桌,热腾腾地泡面端上来。
男人低着头漫不经心地摆弄着他的手机,说:“吃吧,吃完不许再闹了。”
“我才没闹,我只是肚子饿。”方时勉小声嘀咕,迫不及待地拿了筷子吃起来。
霍仲山把方时勉的手机放到原来的位置,又开始低头找零件。
海市今年下了好几天雪,方时勉在院子里的楼梯上堆了一个小雪人。
由于没戴手套,手冻成胡萝卜,挨了好一通训,被抓到屋子里抹了防止冻伤的药膏大男人的脸色才好看些。
后面一段时间他就失去了穿衣自由权,每次出门都要给霍仲山检查,包的很严实才可以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