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柔顾不得其他,如今离开是最要紧的,她微提起声音对外面的车夫道:“快走!”
一声极轻的自嘲笑意伴着马蹄塌地的声音响起,吟柔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确认出了城门,紧绷的心终于得到一丝喘息,吟柔怔松闭眸,终于离开了。
然而松懈之余,心底里无边无际的空寂。
她轻轻摇头驱赶走杂念,准备将户籍路引都收好,低头一看却发现文书上不知什么时候被捏出了折痕,痕迹深的连外层的硬封都快折断。
像是被人狠厉握在手里,难道是她太紧张握出来的?
吟柔也想不出别的原因,仔细将东西收好后,又把因为太过紧张而有点脱力的身体靠近马车里,思考之后该怎么办。
*
马车在翌日的清晨十分,抵达江渡口岸,车夫拉停了马车,朝着身后唤道:“姑娘,到底了。”
吟柔一路睡睡醒醒,时刻警醒着,车夫一说话她就醒过来,挑开车帘看了眼,见果然在江渡口岸,收拾了东西下马车。
“有劳你。”吟柔说着取了车钱递给车夫。
车夫为人和善,笑声谢着接过钱,见吟柔独身一个姑娘家,好意提醒,“姑娘无论去江宁还是京中,都可以在这里乘船。”
他手指向两头,“那里就是去江宁的船,那边是去京里。”
吟柔感激道:“多谢提醒。”
车夫驾了马车离开,吟柔在渡口度站了须臾,往上京师的那艘船走去,去到江宁纵然可以与玄霖哥哥联系上,可她不想再牵累他,而且那块地方官员纵横勾结,她极容易暴露。
如今拿着这个新身份,她可以直接上京,或许可以状告到京兆府,她曾听闻担任京兆府尹的谢大人为人正派。
下定决心,吟柔登上了船,船上的船手见她上来,高声问:“姑娘一人?”
船手身形魁梧健硕,拉着船锚的手臂肌理精壮,吟柔有些局促的避到一旁,又不想显的太怯懦,咳了咳嗓子道:“嗯,去京师,还有没有空的舱房。”
“有。”船手朗声一笑。
“那要一间靠里的,便宜些就行。”吟柔道。
她身上的盘缠不多。
船手大喇喇的看了她一圈,朝另一边喊道:“阿水,带姑娘过去。”
叫阿水的小伙很快跑来,“姑娘随我来。”
吟柔跟着他往舱房去。
陆续有人上船,还有不少是送运货物的,一直到了快傍晚的时候,人变得少起来,几个船手开始收锚,准备出船。
“开船喽——”其中一个船手高喊着,余光撇见一行三人踩着靠梯上船。
为首的男子身形高峻,举手投足间透着斐然气度,船手笑着问:“公子几位也是往京里去?”
旁边的随从开口道:“准备上好的舱房。”
*
从西玉关进京走水路要一月的时间,比陆路慢了不少,但是能少去许多琐事。
吟柔起先几日除了拿吃食,几乎都待在舱房里不出去,渐渐才会走到船头去稍作松动。
站在船头,江风扫拂而过,吹动着人的心境也松快许多,吟柔闭眸享受着这一刻的宁静。
身后却隐约像是又一道目光在注视着自己,那稠长而深绻,缓缓贴覆到她身畔,在逐寸的游走到她身子上,近乎走遍她走身的每一寸。
无形的侵入感让吟柔心旌发颤,更有种莫名的熟稔,她倏然睁开眼眸,扭头看向身后,却什么都没有发现,只看到一另外几个乘船的男子自后舱走来。
三人本是游手好闲的溜子,接个替人往京中送货的活,这才上了这艘穿,几人看到吟柔的模样,眼中同时闪过惊艳。
与方才那脉脉欺近的目光并不相同,吟柔更确定了是她的错觉,见那几人还在看着自己,她不自在的偏过头,准备回去舱房。
几人见状推搡怂恿着其中一个上前搭讪,走上前的那人看似含蓄的笑,一双三角眼却粘在吟柔脸上挪不开,“小生张永,在船上许多日,怎么也没见过姑娘。”
他的靠近让吟柔心生厌恶,戒备的退后几步,没有作声就准备走。
男子跨前一步,眼神微妙,“姑娘莫非是一人?”
吟柔神经立时紧绷起,佯作镇定道:“我是与兄长一同乘船往京中去,你有什么事吗?”:
听到她说还有一个兄长,那人收敛不少,吟柔借机快步离开,回到舱房。
关上门她心里一阵后怕忐忑,整整一个白天都没有再离开自己的舱房。
一直到了入夜,取吃食的时候才往外去。
她特意等到快没人的时候,不想去到后舱用饭的地方,那三个人竟还在。
吟柔顿时如同遇到危险的动物,浑身的汗毛惊竖起,那三人就像是在等她,目光暧昧流转。
张永那双三角眼愈显得骇人,似笑非笑的开口问:“我怎么听船手说,姑娘是一个人,没有什么兄长。”
吟柔脸上血色半褪,往后挪了挪脚步,飞快逃开。
船上日子乏味,才半月三人就已经憋闷的难受,突然出现这么个落了单又水灵灵的美人,自是让他们心痒难耐。
有一人要去追,被身旁的张永按住,“急什么?”
他往四下看去,这会儿外面还有人走动,闹出动静得不偿失。
“等晚上,进去按了她,一个个来,完事她就是想报官都没证据。”
三人对视一眼,笑得下流无耻。
*
吟柔逃开后本想直接逃回舱房,可那些人的目光让她太不安,分明像是不到手不罢休的样子。
若他们真相做什么,她一个人根本反抗不过,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去找船上的船手。
粗犷面凶的船手看着不是那么和善,但他们做这水上的生意,一定不会愿意船上出事。
几个船手正喝酒划着拳,听过吟柔的话,浑不在意的瞥了瞥嘴角,“姑娘安心就是,船上那么多人,谁敢胡来。”
吟柔即情急也气愤,“这船可是到京师的,我兄长就在渡口等我,若是我出什么事,或者不能全须全尾的下船,只怕也影响几位生机。”
船手不耐的皱眉,只有其中那个叫阿水的憨厚男子和气站起来,“干脆我送姑娘回去等着,如果那些人真的敢乱来,我们就将人赶下船。”
吟柔这才点点头,眼眶有些撑不住的泛红,“多谢。”
一同回到舱房,阿水有些同情的看着吟柔,“姑娘赶路也该有个人陪同,你兄长也是,怎么也不来接你,让你孤身赶路,多不安全。”
吟柔本来一路都觉得自己能撑住,阿水的话却戳进了她最脆弱的部分,如果哥哥还在,当然不会舍得让她一个人,可是她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
唯一短暂拥有过的温暖庇护也已经被她抛下。
这些天吟柔一直不让自己去想陈宴清,现下却控制不住回想起他抱着自己说别怕的时候。
吟柔逼回眼泪,深吸发酸的鼻子,以后她都要靠自己。
“你当真觉得那三人有问题?”阿水看天色已经彻底沉寂,忍不住问:“会不会是你多心了?”
吟柔咬唇不语,她知道自己现在是杯弓蛇影,可她不敢掉以轻心,护好自己,她才能为父亲平冤。
吟柔轻声道:“如果是多心,就再好不过。”
话音放落,轰的一声巨响,紧接着是一声极凄厉,让人毛
骨悚然的嘶吼声响彻整艘船,“啊啊——啊啊啊啊啊——”
“出事了!”阿水大惊站起,夺门冲出外。
吟柔也紧跟着起身,跑到船头的甲板,就看到面无血色的那三人。
声音正是张永发出的,他脸色苍白,满头的大汗,那双三角眼惊睁着像是快要爆出来,抖着惨白的唇发出呼哧呼哧如同老牛的喘声。
左手死死捂着自己右臂,从手肘往下是空的!
大片的血喷洒在他的衣服上脸上,断掉的半截手臂飞在半米外,截断出血肉模糊。
吟柔短促的惊叫出声,闭紧眼扭头向别处,一阵阵愈哕的恶心感从胃里往上冲。
她死死忍下,心中惊骇至极,怎么会这样的,他的伤都不像是被斩下,而像是被生生砸乱断掉。
其他不少人都涌到了船头,戒备被面前的一幕吓的惊慌大叫,几个船手冲上前询问怎么回事。
断手的张永早已痛的说不出话,喉咙里发出混着血味的粗喘,旁边两个人神色就像是见了鬼,半天哆哆嗦嗦憋出几个字,“是,是我们自己不小心。”
怎么个不小心能把手臂给弄断,一时间谁也不信。
那两个人却一口道:“是我们撞倒了船锚,它砸下来,砸断了张永的手。”
几百斤的船锚岂是说倒就倒的,可确确实实摔在船板上,弧形的一侧锚头上还有血和碎肉。
“我们要下船,快让我们下船。”两个人扶着失血昏迷的张永的横冲直撞的要往船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