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号:
密码:
笔文斋 > 古代爱情 > 臣要善终 > 第115章
  这倒与某件事能互相做个印证……
  却见圣人带着笑意回了帝师的话,转过头来看他又是一副冷肃表情:
  “风采青。”
  “——微臣在。”
  风采青拱手一礼。虽不知是什么,但这语气是有事情要与他说。
  他未敢直视天颜,只偷偷瞄了两眼,竟罕见地见到皇帝脸上露出几分犹豫颜色;
  倒像是意思已经在了,只是不知话要如何说。
  他又一低身,做出了些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的诚恳态度,半晌后终于听见圣人开口:
  “你如此急于寻找旧物,是否是因为……”
  风采青心中一跳,知道自己那些小心思瞒不过圣上。
  “——得知北境有异动,有可能秋前开战?”
  第95章
  风采青一悚, 强作镇定:
  “……是,陛下明鉴。”
  他知道,与这件事一挂上, 事情就该往大了说了;
  可是与此相关的,恰巧还是他那些最不足道、最卑劣自私的小心思……唉。
  若是跪下, 似乎显得太过心虚了, 不像正人君子;
  但要是不跪, 又难以确认圣人此时的态度。
  帝师却适时笑着开口:
  “你不要怕,并不是责问你。”
  “鲤池里那些消息,本也是没有打算瞒你;你替我与陛下辛苦做事, 自然是知道越多才越方便。”
  若不是故意要他听说,就算风采青把墙挠穿了也未必能得到一点儿风声。
  “倒是他们都赞你容貌清新,做事稳妥,纷纷和我说喜欢你呢。”
  “可只有一点——话太少了些。整日闷闷的,冷着个脸, 也不知在想什么。”
  “现在倒是知道了,是惦记着呢……嗳,难为你这样多情。”
  沈厌卿抬手搭上那镖形武器的柄,作势勾紧要向外拔,却被姜孚打断:
  “老师,学生来吧。”
  “?也好。”
  沈厌卿想说自己好全了的话在心里转了一圈,还是没说出口。
  他估摸着,姜孚也并非是为了怕他身体弱力气不足, 只是想尽学生的本分。
  那他何必不愿意呢。
  他揣起手, 笑吟吟让开了位置。
  却见学生以食指在墙上做抵, 其余四指捏住镖柄,似乎不费什么力气就令那银蓝色的薄刃退了出来, 稳稳握进手中。
  沈厌卿适时满意点点头,全当是捧场,果然挣来学生一阵难为情。
  风采青则瞪圆了眼,一副震惊惨了的模样;
  几乎是连连往后退了两步,险些就要俯身拜下去。
  沈厌卿还道昔日并不曾见他是个爱溜须拍马的,怎么此时好像有杨家人上身一般;
  却听这小御史羞愧道:
  “微臣不敢相瞒于陛下和帝师。”
  “实是昨日无聊,又好事,不自量力试了许久,又劳烦了许多位太医……都没有能扳动半毫的。”
  昔日圣上为皇子时,确有些天生神勇、善用重弓的传说;
  不过既然践祚,除却每年礼仪性的仪式,及例行的围猎,就未再见过圣上显露此方面的能力。
  那二样都是先做着,由后面人任意编排的,自然也并无多少人真心相信;
  ——不是说不信陛下神武,只是作为庸俗之人难免少些觉悟,不能很好地接受和理解事实。
  是他们的问题,是他们的问题。
  圣人对他这样的奉承倒是不放在心上,施施然将手中东西递与他;
  他惶恐去接,却没有接到。
  但见陛下的手停在了半空,转头去问帝师:
  “老师的意思,是要交与他么?”
  风采青表面不显,心中惊涛骇浪:
  圣人自崇礼二年亲政,向来事事确认稳妥后亲自拍板,从未见过中途后悔的;
  如今却为了问帝师一句……
  帝师温和嗓音响起:
  “是,给他吧。”
  风采青如释重负,再三谢恩接过,捧在手里。
  沈厌卿见了他这副模样,心中有感慨,不由得多补上两句:
  “这些旧物,历来是谁爱惜就交给谁的。”
  “我那儿堆的有些太满了,能由风经历保管一件也好。”
  风采青深深低头:
  “臣一定……一定不负陛下和帝师厚爱。”
  “但不知此物保管起来可有什么注意或是禁忌?臣见识不广,未能了解过武器一类的保养……”
  可有什么要擦的油?要用的鞘?擦拭用的绢?不能碰的水?
  毕竟是御赐——他不知用这个借口是否有些对圣上不敬,可潜意识里已劝自己接受了。
  帝师噙着笑意摇摇头,目光和善,却不知为何让他觉得有些背后生寒:
  “并无。”
  “刀剑造来便是用的,自是愈沾血愈利。”
  ……
  有人爱华服,有人爱美饰;
  有人追求倾城美色,有人天生便有一条饕餮的舌头。
  人人都有向往之物,见之则喜,不见则忧。
  若是猝然得了许多,便幸福得飘飘然,只因欲求得到了满足。
  初生而无色无染之人,便是如此。
  倘若一直索取,一直渴求,甚至到了贪得无厌的地步;
  便要倾轧他人,争抢俗物,成了比禽兽还不如的嘴脸。
  倘若人人都如此,就将成生灵涂炭之局面。
  但,上古有圣人制礼法,传经书;
  令万民得教化润泽而化性起伪,互敬互爱,慎独而克己。
  约束了贪欲,人心中理顺了可为与不可为之事,才得了世间和乐太平。
  杨驻景抽箭,搭弓,拉作满月状。
  贪求无度,并不能得圆满;唯有着衣冠而奉礼义,才能当真问心无愧。
  喜爱杀生又如何呢?
  杨家人忠于圣上,服从圣上;
  天家指向哪里,他们的刀和剑也就指向哪里;
  全心听从,绝无犹疑。
  杀星又如何?
  掌在圣人手中,便能做圣人最利的刃。
  他松指,白羽飞射而出,正中百步以外靶心。
  箭杆穿过厚厚茅草,又飞了几尺,才终于缓缓落下。
  杨荣清在一旁抚掌,适时笑道:
  “兄长的弓术又精进了。”
  杨驻景将弓收到背后。
  他脸上的伤痕已全然愈合了,留了一道浅浅的疤。
  若按年轻人的活力,一冬一春便可消去了。
  再者,也并不丑不凶,只是与眼睑平行的一道;
  配上那副英气些的面容,倒还有种淡淡的妖异感——像只紧闭的眼睛,不知何时便要猛然睁开。
  忠瑞侯世子走到胞弟身前,认真道:
  “荣清,你有事情瞒着我。”
  他没有提父亲,他仍记着那句“你我之外皆是外人”的怪话。
  虽对其中含义还懵懵懂懂不甚清楚,他却也并非不愿顺从一下手足的心意。
  杨荣清神色平静:
  “并没有这样的事,是兄长多心了。”
  “不要叫什么’兄长‘了,叫哥——怪我记性不好,竟不记得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端起来的。”
  而今长身玉立的如玉少年,当年也不过追在他后面喊哥的小屁孩而已。
  杨驻景想,在他眼中是一直不曾变过的;
  到底是何时开始不一样的呢?
  “你既然心中坦荡,为何送我东西?”
  “那一件披风,哪怕是在京中也称得上珍贵,你又是如何得来的?为何不自己留着?”
  杨荣清只淡淡听着,语气不紧不慢,眼神却有些冷硬,叫人心里硌得慌:
  “兄长才是世子,是嫡长。”
  “若有什么好东西,岂不应先着兄长来么?”
  “荣清为幼,居下位,自然不敢独占宝物。”
  杨驻景抿了抿唇,伸手去扳他的肩膀,却被躲开。
  “你——”
  “兄长若是没有其他要紧事,荣清便先告退了。还与荆侍郎白侍郎有约,不能迟了。”
  他才转身,却听杨驻景又在他身后道:
  “……临行前,姚伏要我当心你。”
  “圣人赐给我弓,赐给你甲,也有许多流言蜚语。”
  “可是你分明清楚,也说了,’都是外人‘;”
  “难道真要为了他们那些卑劣揣测,令你我二人离心?”
  杨大公子这一番剖白已是将话说的不能再说,只差要把心掏出来给人看看;
  时局紧张,事情境况也都越来越差;
  一切都如绷紧了的弓弦,连有挥戈驻景之勇的人也不能安心。
  来边疆本就不是什么好事,他已承担不起更多损失了。
  事情都还未发生,他也就不能做什么;
  可是若是等到弦满而折,万物入局,那就是积重难返之势。
  天地将崩,狂涛卷岸,无人可自保于风雨;
  便是他有再多诚心赤血,恐怕也难以挽回一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