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同时,马车帘子被人从外面一掀。
“……!”
戚白商来不及多想,全靠本能——
她骤然侧歪过头,紧闭上眼,昏迷似的靠在了车厢后壁上。
装“死”。
或说装睡。
“你们——”
让人掀开马车帘子的卫篁刀都拔出两寸了,却硬生生呆挺在马车前。
是女眷不假。
“藏”了人也不假。
可为何藏着的男子这般落拓不羁长发散迤地伏在女子身前?
“…………”
卫篁呆在那儿,只觉着自己的脑子都被浆糊糊住了。
难道这男子,就是坊间传闻中那种专门养在高门女眷家里的貌美面首?
卫篁正震撼僵着,却见背对他的男“面首”低声笑了起来,似乎是被什么人逗得,愉悦至极。
顺着那人微微仰首,卫篁望见了阖着眼的女子从白皙面颊一直透染到细颈的红晕。
倒是美得绝艳夺目,怎会豢养面首……
“好看么。”
卫篁忽听那个背对着他的男“面首”似信口问他。
声线透着点笑后的哑,压得低轻,还挺好听,难怪能讨得美人欢心……
正想着,卫篁对上了那位疏慵转身,靠在侧壁上倦懒冷淡地回眸的男“面首”的脸。
乌发如瀑,落拓风流,确实貌美绝色。
……就是太眼熟了。
和他们巡捕卫将军元铁的儿子、镇北军统帅、当今镇国公谢清晏——
长得一模一样啊!?
卫篁身旁,替他掀帘子的官兵也见了鬼似的指着马车里,惊恐道:“谢谢谢谢谢谢……”
“帘子放下。”
谢清晏淡定道:“不谢。”
“…………”
直到一众不明所以的官兵们望着那驾朴实无华的马车在飞扬的尘土间远去。
卫篁陡然回神,转身上马,调头回城:“快去禀告将军!”
“噗咳咳咳……”吃了一脸土的小兵们在原地茫然,“禀告什么?”
半个时辰后。
长公主府,明月苑中。
静安长公主正独坐铜镜前,对着满屋寂寥不沾一丝人气儿的空旷伤怀,就听她的夫君一路嚎着扑入廊下。
然后像头黑熊似的撞入房中——
“夫人!大事不好了!”
“?”静安长公主伤怀地回眸。
元铁毫无迟滞地扑上来,就势抱住了长公主的双膝,熟练地向下一跪:“城门回禀,儿子被广安郡主骗走去当面首去了!”
“…………”
长公主以多年皇室养出来的娴静气质忍住了抬起的手,擦眼泪的手绢被她向下一按,堵住了元铁吐不出象牙的狗嘴。
她没了伤怀垂泪的兴致,起身要走。
元铁娴熟地拿下还带着残香的手绢,更娴熟地塞入袖中,觍着脸笑起身:“夫人不伤心了?”
“……”
“陛下为了酬谢你代他行养育之恩,不还把四皇子送来给你玩儿了吗?”
“………”
“俗话说,嫁出去的儿子泼出去的水,咱们正好换一个笨点的,省心!”
“…………滚!”
很可惜,今日长公主的娴静淑雅还是没能维系到最后一刻。
——
“陛下当真打算,改立四皇子为储?”
上京西南的马车中。
戚白商听得谢清晏所言,有些惊讶地望他。
“谢策向来如此,一次生疑,此生不用。”
谢清晏行云流水似的沏茶洗盏,关乎未来国君之事由他随意说起,像是茶后闲谈,眉眼间不见半分波澜:“有下毒逼宫之事在先,便是你不曾举发宋怀玉与人通奸产子之事,他也不会再信谢聪——对谢明亦是同样道理。”
顿了下,他又道:“只是若不知,他不会像如今这般狠绝罢了。”
“虽然朝野有人说陛下给谢聪下了死禁,不近人情,”戚白商思索道,“但人至半百得如此噩耗,也算人之常情,也谈不上狠绝吧?”
谢清晏垂眸笑了,眼睫微颤:“你以为,谢策会放谢聪活过今岁么。”
“……”
戚白商的指尖一颤,惊抬眼。
却见谢清晏施然自若,将稳如静湖的茶盏递到她手边。
戚白商不敢再想下去,接过茶盏,抿了一口给自己压压惊。
跟着她嗔怪看向谢清晏:“多少年父子情深可以一朝尽没……伴君如伴虎,我今日才算明白。而你是明知如此,之前还敢那般与他对峙?”
谢清晏低眸,懒撑着下颌望她被茶色浸润上薄薄一层釉光似的红唇。
“早知你在,我便不敢了。”
戚白商轻嗤笑他:“少来诳我,镇国公胆大包天,你连死都不怕……”说到这儿,她有些记仇地瞥他,“还会有什么怕的吗?”
“有,当然有。”
谢清晏到底是没能抑下眼底那线墨意。
他欺身而上,吻住了戚白商柔软的唇瓣,又轻咬过她想躲却未能的舌尖。
“还在行路……”
戚白商红着脸避开他,试图转移话题:“那你先告诉我,你怕什么。”
谢清晏驻身了许久,眼神微晃起波澜。
他轻吻过她鼻尖,眉眼,额心,最后停在她耳畔。
“我怕啊……”
怕与你同眠皆一梦。
最怕梦醒。
-
一个月后。
衢州。
阳春四月,正是百花齐放时,然而如衢州云歌县这般花团锦簇,满街红妆,也还是叫外来的过路之人惊得不轻。
云侵月同戚婉儿入了城,正在不远的茶摊歇息,刚叫小二上了壶茶,还不等打听今日的去处,就听隔壁桌聊起来了。
“你们云歌县的贵人喜事当真是多啊,年初我来跑商就遇着一回,今日又遇上了。”歇脚的行商问,“今儿个又是哪家高门大户的娶妻,这么大阵仗?”
与他拼桌的当地摊贩放下茶碗,一抹嘴:“广安郡主啊!”
“啥?”行商茫然,“年初不就是她吗,这才两个来月,怎么又办一回?”
“嗐,听说前面那个姑爷跑了!”
“跑了?”
“是啊,所以这回这个不一样了,”那人神秘凑近,“新姑爷是入赘!”
“噗——”
行商还眨巴着眼未反应过来,先被凑耳偷听的云侵月喷了一脸的茶水。
云侵月呛得半死,咳了个惊天动地。
原本想揍他的行商见他这副惨样,又瞥见他身旁温柔娴静忧心不已的姑娘,只得咬牙忍了,抹着脸晦气地去了一旁。
好不容易停下来的云侵月拽住了刚刚那个开口的摊贩:“谁?谁活腻了,竟和你说谢——说新姑爷是入赘的?”
“新姑爷啊。”
“哈?”
“哎呀,我是和妙春堂合作的药材商人,”那摊贩一副我懂的表情,“这位小公子是没见,那新姑爷当真是个好人,虽然来得不久,但和我们都熟络得很,无话不说,掏心掏肺了!”
云侵月:“……”
谢清晏这辈子什么时候和人掏心掏肺过?
他掏人心肺还差不多呢!
云侵月被那下呛咳憋得胸口疼,正气不顺,就听戚婉儿轻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