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转瞬,他的脑袋里开始崩现火花,视线开始模糊,世界颠倒,他看到警察慌张地朝他跑来,他的头重重栽向地面,被一双手拖住。
炫目的灯光下,常有的鼻子里钻进一丝百合花的香气。他睁开眼,视野中一张笑脸逐渐清晰。
是夏小书。没有化妆。面色憔悴,嘴唇苍白,眼睛看起来也不那么大,不那么有神。但她笑得真诚而亲切。
透过大娘的长发,常有看到医院专属的白色网格天花板和挂吊瓶的铁架子。屋子里没有其他人。他收回目光,问道:“我怎么了?”
夏小书回答,“你在审讯室里突发晕厥,我找了一个足够可靠的人给你作担保,让律师帮你办了保外就医。现在你应该把所有事情跟我讲清楚,看看还有没有办法帮你。”
“帮我?”常有偏头面向纱帘外明亮的阳光,“你不害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那都是赵学旺的主意。为了跟他领结婚证,我必须按照他说的做,这些我都给你讲过。”
“照片也是他让你发给田慧的?”
“我——”夏小书欲言又止。
“说呀!”
“是,那是我的主意,帮他完善他的计划是我工作的一部分。但请你相信我,当时我只知道他是想历练你,并不知道他真的想害你。”
“别说了,我不会相信你的。你们都是聪明人,只有我是傻瓜。”
“你的确太傻。前晚为什么不按我说的做?”
“我还没笨到那种程度,我拿着钱跑就是畏罪潜逃,如果再被抓会是更重的罪过。”常有直视夏小书的眼睛,“求你别骗我了,现在我已经承认了偷钱的事实,你要是想帮我就回去告诉赵学旺,这把我认栽了,多少年我自己扛着,只希望他饶过那两个孩子和我的妻儿。”
“你还以为我是跟他一伙儿的?”
“要不然呢?”
“我他妈跟他一伙儿还冒着被他发现的危险回来救你?”
“鬼知道你们又有什么阴谋诡计。你们都是社会精英,害起我们这种底层小民来得心应手。”
“你——”
夏小书满眼怒气。可她没有发作,而是强行搬过常有的脸,把嘴唇印在他的额头上。抬起脸后,她问:“这样相信我了吗?”
常有目瞪口呆。夏小书又信誓旦旦地说:“我是逼不得已害过你,用你这种正直的人看不起的手段。但请你相信我,在做这些事情之初我已经想好了帮你收场的方法。你丢掉的一切我都会以十倍还给你。现在他这招计策在我的计划之外,我也保护不了你了,除非我们能在取保期结束之前一起撕掉赵学旺伪善的嘴脸!”
第33章 遗言的玄机
常有再次惊讶得说不出话。夏小书的语气中有一种心照不宣的诚恳,可这样一来又是一对无法理解的矛盾——她爱赵学旺,不择手段成为他的妻子,成功了之后反而要与他作对?还有,赵学旺的秘密不是已经坦白了吗?还要怎么撕开?
看他懵懂的神情,夏小书收起温柔的表情,严肃地说:“从你口中了解到三十年前水泥厂的种种纠葛之后,我明确了调查方向,加大调查力度。我发现几个至关重要的信息,你仔细听好。第一,赵学旺离职后带去深圳的十万元钱中有两个组成部分,一个是他妻子意外死亡厂方按照政策给他的抚恤金,五万元由水泥厂账户打进他的个人账户;另外五万元是他自己在营业点存入银行的,而以当时他的经济能力和收入水平,这笔钱不可能是自己积攒的。第二,这次搬新家后我打开了保险柜,偷看了你父亲的日记。嗯……坦白地说,不光是我自己看的。经过专业人士的分析,这篇日记不管是篇幅、语气还是叙事风格都与你父亲之前的日记截然不同。第三,据我了解,赵学旺有很多值钱的东西都存在外国银行的保险柜里,那里的保险程度接近百分之百,而把自己想保存的秘密放在私人保险柜里来回运输,保险率只有百分之三十。这三点加在一起,你想到了什么?”
常有并没有太大感觉。因为当这三个夏小书认为的疑点说出来时,他基本都有答案。
五万元钱可能是赵学旺从亲属那借的,就像他当初借钱炒房,且存钱跟今天的局面实在没有关系。父亲的日记的确反常,但考虑到他是在承认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心理一定紧张得不行,说得详细也很正常。把日记放在保险柜里随处带着而不是存在银行或许是因为赵学旺太恨父亲了,需要时常拿出来看看,况且日记上记录的是父亲杀人的事情,他其实根本不怕被人看见。
想完这些,他失落地说:“考虑到我跟他的接触,我觉得这些事情都特别容易理解。他嫉妒我爸,因而恨他,可他没有能力和机会报复我爸,三十年后回来报复我。这才是他伪善的面具,他在派出所已经跟我坦白了。”
夏小书不但没有失望,反而好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她在床边坐下,抿着嘴说:“你是个好人,但绝不是个聪明人。你有没有想过这样一个矛盾,既然他这么恨你爸,为什么还要把留厂名额让给他?看他笑话不才是正常选择吗?”
常有终于提起一点精神,“这一点我跟他谈话时也觉得匪夷所思。我问他,他说这辈子都不会让我知道了。还有一点我注意到,他始终在强调恨我爸的理由是我爸处处比他强,拥有他得不到的一切,反而没怎么说我爸杀了他妻子的事实。这也很奇怪,这不应该才是他的切肤之恨吗?”
夏小书激动得一拍巴掌,从床上跳起来,大笑道:“最接近胜利的时刻也是最容易失败的时刻这句话不是没有道理。老狐狸的尾巴终于漏出来了!”她停顿一下,“你调整一下情绪,现在我要跟你说我的推测了。”
常有不知所云,但还是听话地深呼吸一口。而后他听见夏小书说出让他惊掉下巴的论断。
夏小书说:“在认识你之前我跟他一起生活了将近十年,用我掌握的心理学知识可以轻易推断出,他心里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这个秘密不会是别人的,而是他自己的。起初我并不在意,有钱人基本都有想要隐瞒的过往,直到他决定还乡的那一刻,我发现他经常取出保险柜里的东西来看,每次看完都心事重重,有时在他耳边说话他都毫无反应。他的行为说明他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会是还乡的决定吗?一定不是,因为他虽然叱咤商场,如鱼得水,却从来都厌倦商场的尔虞我诈,还乡是他实现理想的时刻,应该高兴。所以他的反常举动表明他还乡之后有一件必须谨慎又谨慎的事情要做。显然,他想做的事是报复你。可是这真的值得他那么谨慎吗?想想他迫害你的手段,假装善良,拉近与你的关系,用钱和势力把你捧到很高的位置再突然夺走你的一切。这种事他几乎每天都在做,绝不值得那么谨小慎微。所以,他真正谨慎的是,迫害你有可能给他带来什么致命的后果。他要实现迫害你的目的,同时避免对他不利的结果发生。很明显了吧?这个对他不利的结果肯定和你爸的案子有关系。”
常有原本听得入神,此刻又悲伤起来。“不可能的,我爸的死因就是那枚扣子,而我了解过,他没有机会剪掉扣子。”
夏小书拉住他的手,一字一顿地说:“他有没有谋害你爸先且不论,但我们有理由相信他杀了另外一个人。”
常有倒吸一口凉气,脑海里乱如缠丝的思绪突然被绷断。不待他问出口,夏小书继续道:“他杀的人是他的妻子。你一定了解他在世上唯一的一段婚姻里彩云是个怎样的角色,有时候我们一起做夫妻之事时他会变态地让我扮演那个人,然后对我用上虐待的手段,兴奋时大喊杀了我。我每次回头看到他的眼神都感觉害怕,那种时候他绝对不是在做游戏,而是真的在泄愤。所以很可能是他制造意外杀死了彩云,从而得到五万元的抚恤金。这个能证明为什么他在你面前享受胜利的喜悦时,没有强调杀妻之恨。杀妻是他自己做的而非你父亲。”
“可我爸的日记里——”常有想要坐起来。
“别着急。”夏小书把他按回到床上,“我一步一步帮你分析。你应该知道你爸是个爱管闲事的人,而且跟彩云有着朋友妻子以外的关系。之前我去临市的造纸厂找到当年被聘去的退休工人,从她口中了解到一些情况。那个不被任何人待见的彩云其实患有间歇性精神类疾病,厂子曾默许让她回家吃空饷,可她偏偏又要强,不想被当成精神病一样对待,别人越照顾她,她越歇斯底里。在那个各种法规还不太健全的年代,对这种人能采取的强制措施极为有限,谁也没有办法,只能期望着她不犯病的时候多一些。那个女工说彩云后来犯病的时候越来越少了,都说是因为遇到一个人,是谁不知道。按照你爸的日记推测,这个人应该就是你爸。有一种心理学说认为精神类疾病患者都是孤独的,当这份孤独在承受范围内时会正常,一旦超出范围,就会表现出各种各样奇怪的病症,所以大凡精神类疾病的医嘱基本都包括,多理解,少偏见,多陪伴,少孤立。但并不是任何人的陪伴都能起到正面效果,对她满是嫌弃的赵学旺肯定不行,正直的、仗义的常德发倒是个不错人选。所以我开始觉得,常德发经常跟彩云接触是在帮她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