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妙看了看我,似乎欲言又止,但最后只是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和妙妙仙人分开后,我便立刻赶回卞城军营。只是我事后回想,总觉得妙妙他对我隐瞒了什么重要的事,他看我的目光躲躲闪闪,并无往日的洒脱,而且最后临别的时候,他竟然跟我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雪凌,以后遇事多为自己想想,别那么傻。”
……
回到卞城城郊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朦胧的晨曦之中,我远远看见有一个人一直站在营地外的山坡上,白日高高束起的长发也披散下来,随着黑色的战袍一起随风飞扬,高贵如远古的战神。
他看见了我,嘴角微微动了一下,看不出喜怒,正当我不知该如何向他解释为何一夜未归的时候,只见他缓缓抬起手,向前一挥而下,刹那间,便有数以万计的流光从他身后射出,那是燃烧着火球的箭矢,在同一时刻万箭齐发!
而与此同时,我听见军号响起,震天的呐喊声冲上云霄,用魔法隐藏着的数以万计的士兵在一瞬间如潮水般涌现,攻向卞城的城门…
…
“十七妹子!”燕老三穿着将军的铠甲拿着银色的长枪冲锋陷阵,在经过我身边时对我急急吼道,“你刚刚去哪里了!可把大当家给急坏了!因为怕你在城内所以迟迟不下发攻城的王令,险些延误了战机……”
我再抬起头看向山坡,已经不见了上川近的身影,于是躲过逆行的军队,飞快奔向军营中主军帐,果然见到他正伏在案前看地形图。
“王……”
他不理我,继续蹙着眉低头研究。
“近……”
他翻阅军事奏折的手微微顿了一下,抬起头看向我,那幽深如墨的眼睛几乎立刻夺走了我的呼吸。
“对不起,我……”
“十七。”他轻轻唤了我一声,走到我面前,高高的身影几乎将我完全笼罩,但他并没有问我去了哪里或是见了什么人,只是看着我的眼睛,说:“十七,我曾经答应过你,永远不会对你说谎,还记得吗?”
我点点头。
“那好,现在我问你,有没有什么要问我的?”
外面的厮杀声越累越远,但空气中却渐渐弥漫出血腥的气味。
我回望着他,这个被称为王的男人,良久之后我摇了摇头,说:“没有什么要问的。”
上川近的目光仍没有从我身上移开,但最后他只是淡淡一笑,然后说:“那就好,以后再出去要披一件斗篷,免得着凉。”
……
卞城之战出乎意料的惨烈,王军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阻碍。上川王朝似乎已经决定背水一战,将卞城这个王都的屏障守卫得固若金汤。
虽然作为雪凌兽我有十分强大的法力,但我只能将其运用于救死扶伤,不能作为武器歼敌,否则便会因杀生而遭到反噬。
如此僵持了十余日,我们终于以牺牲两万兵力的惨重代价攻克城池。
获胜的当晚,军营里没有嘹亮的战歌,也没有欢笑与庆贺,因为他们兄弟挚友的尸体就躺在旁边的战壕里。虽胜,但胜得太过惨烈,而且即将到来的王都之战也必将付出更多年轻的生命。所以此刻,将士们唯一能做的便是任辛辣的酒浆流进自己的口中,以此放任酒辣刺激出的眼泪流过眼角,既保全了男儿刚强的尊严,又释放出他们心底的悲壮。
上川近站在卞城城楼之上,他的身后插满了黑色的龙纹王旗。
战场的遗迹犹在眼前,四处硝烟,满目残火燎原。
我望着他依旧挺拔如松的背影,走到他身边问:“要不要我将城池恢复原貌?”
上川近深吸一口
气,道:“不用了,你的神力还是留着救那些伤亡的士兵吧。”
一想到那死去的两万兵将,我就觉得有些自责,而上川近似是看透了我的心思,笑着在我额头上弹了一下,“别又乱想了,这世上没有什么万能的力量,即便你也无法保护所有的人。”
我揉着脑门低头不说话,但在心里我却轻声对自己说:
即便无法保护所有的人,我也会保护你。
上川近左手掌中幻化出一坛酒,右手掌中现出一个酒碗,给自己倒了一碗,双手端平将那一碗酒举向前。
“敬,死去的两万将士。”
然后将酒慢慢地,尽数倒在城下。
他接着倒了第二碗酒,转过身,看着王都的方向。
“敬,芸氏的祖先。”
他再次将酒碗翻转,醇酒这次被倾倒在城墙的石砖地上,冲刷净上面暗沉干涸的血迹。
他又给自己倒了第三碗酒,低头闭着眼冥思了一会儿,也不知在想什么,当他再次睁开眼,目光中却有了一种无比坚定的情绪,再次说话的声音竟有些沙哑:
“敬,我自己。”说完他将这第三杯酒一饮而尽。然后对我说:“十七,三日后,我要亲自领兵攻打王都!”
……
我几乎用了我所有的方法阻止上川近亲自率兵,我甚至将偷听到的上川迟与谷宝儿的话也告诉了他。他听了以后似乎也有些顾虑,秘密派人去王都周围打探,但却并没有获取任何蛛丝马迹。
经过我再三请求之后,他也终于同意和我一起暗地里潜入王都调查,但也没有找到谷宝儿口中的所谓“迷阵”。于是上川近渐渐放下心,并且轻蔑地称对方只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并坚决要亲自迎战。
但我心里那种不详的预感却越来越浓烈,比之当初谷宝儿设计害上川近王魄分离还要严重。
而情况更糟糕的是,我最近几天一直在做同一个梦,总是在一望无际的雪凌花中茫然地向前走,直到遇见一个白衣的男孩,男孩用悲悯的目光看着我,一直反复对我说着相同的一句话:
百年的轮回,历史的重演……
出战的前一天晚上,上川近一直将我抱在怀里,轻轻用下巴抵着我的头。
他今天多喝了两杯,唇齿间还弥留着淡淡的酒香,声音低沉而温柔。
“十七,为什么……你一直不问我?”
“什么?”
“……有关阿慈的事。”
“为什么要问?”
“你……不怨我吗?不觉得我卑鄙吗?
”
我轻轻勾了勾嘴角,回道:“刚知道的时候是觉得心里不舒服,但现在想通了。”
“怎么想通了?”上川近今晚有点反常,喜欢刨根问底,有点像小孩子。
我挣开他的怀抱,与他面对面坐着,“我只知道,如果现在上川连还活着,三军混战,国家动荡,遭殃的是更多的百姓。牺牲慈美人一个,换得数十万子民周全,这才是真正的王者之心,何来卑鄙?”
上川近深深地看着我,紧紧握着我的手,我甚至可以感觉到他在微微发抖:
“那……那七弟呢……还有以前在山寨里,我也是选择牺牲你……你难道不怨我?”
我将已经有些神志不清的上川近放倒在床榻上,看着他轻声说道:“你做教官护佑我一世,做云弄又为了我的回归而采集将离露水维持将离兽的躯体,几十年如一日,做上川近时又教会了我如何成为一个真正的人……我还有什么资格怨你呢?”
看着上川近渐渐闭上的眼睛,我有些痴恋地凝视了他很久,然后俯□,在他的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这是我第一次,在清醒的时候主动吻他。
桌上的酒壶已经空了,连同酒一同喝下的是我偷偷在里面放的迷药。
因为神兽不能伤害王,所以我不能直接对他施法,只能借助药物。想到这里我不禁失笑,想到一百年前亦是如此。同样的手法,同样的情景,却不知道是不是同样的结局……
我为上川近盖好被子,扶他躺了个舒服点的姿势,他已经接连数月没有好好睡过,现在总算可以休息了。
化作他的样子,为了保险起见,我又拉了他的一根头发,放进换溶液里喝了下去,然后穿上王的战袍,在清晨起兵的号角吹响时,率领三军攻向王都。
只是我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晚,竟是我和上川近的永别……
……
有了王的军队,军队的士气自然与之前不可同日而语。更何况将士们知道王的神力与神兽相当,战斗力无以匹敌,攻城时更加英勇无畏。
本来情势大好,我为了不遭到反噬,尽量把魔法攻击控制在不伤害人命却又能将人击昏的程度之内,这场战争眼看着即将完结,王军的士兵们几乎就看到了胜利的曙光,然而就在这时,突然一阵怪风卷起,黑云覆盖了天空,我只是低头闭了一下眼睛抵御风沙,等再抬起头时,却发现周围空无一人,除了漆黑的云团,什么都看不到了。
是迷阵……
我想念诀趋开眼前
的迷雾,却发现根本使不出力气,身体像是被定在地上,紧接着便感到无数看不见的绳索攀附到我的全身,然后慢慢勒紧,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挤碎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