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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斯蒂文要我遵从内心。但我的内心现在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我重新打开个人通信终端,想发消息给张掖和波哥,告诉他们我现在到底怎么个情况,问问他们的意见。这俩个家伙是我的家人,他们肯定会给我点启发。
  可刚打开就看到张掖给我发的消息,他问我是不是要回来了,他听到了企划终止的消息。说现在整个平台上热度最大的事情之一就是我这档子事了。我的粉丝们在和其他人吵架,打作一团。
  “怎么我觉得这是炒一波热度的阴谋啊小盒。那个粉毛被调走又不是解聘,隔三个月又回来了也不是没有可能。”张掖总是很直白,并且对人类毫无信心。
  “你就直说我是唯一的被用完就丢的。”我说。
  “回来吧小盒。咱不去趟这趟浑水了,紧些松些日子都能过。”张掖说。
  “波哥呢?”
  “他……他睡死了。”
  “这才几点呢?”
  “累的吧。”
  “喂,你们是不是有啥事瞒着?”我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
  “没吧,怎么可能,我们哪儿会有事瞒着你嘛。”张掖开始含糊其辞。
  “讲。”
  “讲什么?没有好讲的。”
  “讲——!!!”我一声虎啸,把停在塔楼边上的一群水鸟都给惊飞了。
  通信器那头长久的沉默,但我知道张掖在。因为我能清楚地听到他衣物的摩擦声,还有不太顺的呼吸。这家伙紧张的时候就会这样。但从我认得他们两个开始,能让张掖紧张的事情很少。
  真的很少。所以我的心沉了下去。
  “宋小波他……得了石冻症。上周发病的。”
  上周,也就是我还在泰安和他们斗智斗勇的时候。我很困惑自己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居然那么镇静,石冻症发病没有任何预兆,病程也特别快。从发病到说不了话变成只能呼吸、挂营养液维持生命的样子最快几个小时,最多一两天。
  “你没说。泰安有信号的。你没说给我知道。”
  “他不让。”
  “傻货。”
  “唐胖子托了人,把他送进去了。我每天都去看,像在睡觉一样。”
  “我不信。”
  “真的,我会把他照顾好的,把他当我亲爷爷一样照顾。还有……”
  “啥?”
  “算了我就给你讲吧,我要是不讲。天打雷劈。小波没法说话之前要我带话给你。”
  “你快讲,快讲!”我的手又开始颤抖起来。
  “他要你,他要你……”张掖在斟酌,我已经快急死了。
  “算了我还是唱吧。”张掖最后说。
  一时间我疑心他也因为受了太大的刺激,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我就听得他在通信器那头来回深呼吸了好几次,突然大吼一声:“妹妹啊——!”
  我差点没从 塔楼上滑下去。那声音竟然带着万般苍茫,却压根不在调上。那是把所有的力气从肺里吹了出来,在舌头和声带尚未僵硬时用尽全身力气发出的声音。
  张掖模仿着波哥平日里说话的那股子压抑劲,嗓音嘶哑。“妹妹——你大胆——大胆往前走——往前走了哇——”
  这能叫歌吗,根本就是鬼哭狼嚎。
  “往前走——往前走——妹妹你往前走——哇——”
  “莫回头。”
  我和波哥的相遇是在生命培育中心的围墙底下,那一年是我刚到这个世界第六个年头多了大概几十天,我们这一批小孩的生日都是同一天。那天我发现围墙上有个洞,就爬出去了。培育中心的人工智能每天都会告诉我们这些人类小孩,不要随意离开,要听机械保姆和保育员的话。但它们越这么强调,我就越想出去看看那白色的围墙外面到底什么样。
  漂亮的草坪,阳光撒在上面。我偷偷摸摸地溜过去,远处是一片人造树林,整齐得好像假的。再远处……我看到了一些房子,高矮不一,颜色也没那么好看。但要从这儿过去好像要很久,我踌躇了一会,便往那些建筑物的方向跑去了。
  在一片街区里我遇到了波哥和他的师父。那会波哥看起来刚满十八岁,和我现在差不多,他师父四十多岁,是个有着大花臂的阿姨。我穿着生命培育中心的衣服,在街道上跑来跑去,特别显眼。
  这俩人在屋子里煮鸡汤,他们后来说我像一只被味道给引过来的小动物那样傻傻地站在门口。就这么认识了。
  生命培育中心丢了孩子,全城寻找。而我那会睡在波哥师父的床上,睡得四仰八叉的。师父徒弟两个打地铺。再然后啊,我被找到了。我就记得我大哭大闹地不肯走。当然,最后我还是被逮回去了。
  四年后,有个家庭决定领养我。当我换掉培育中心的衣服,穿着普通人的衣服,背着小包走出门的时候,发现等在那里的是波哥。
  有些事是波哥后来告诉我的。自从遇见我之后,他师父的人生目标就变了。他这四年里一直在填写领养申请,想要把我从培育中心领养走。不为别的,他师父说一闭眼就会看见那个哭闹着死死抓住他们纹身店门框不撒手的小姑娘。
  但是领养条件还是很苛刻的,需要有稳定的收入,需要有年龄差。为了领养我,他师父戒酒又戒烟,还去考了个职业技术的文凭。
  领养申请终于批下来,通过了。拟定的日子是我十岁那年的夏天。但就在那三个月前的春天,波哥师父不行了。她身体本来就不好,全靠一口气钓着。在遇到一个闯进那间小屋的小女孩之前,他师父似乎并没有任何想要活下去,活得久一点的意思。而波哥那副厌世劲儿,大都是继承自他师父。
  但要是她死了,波哥是没资格领养我的。所以她就去医院吊命,吃了很多苦。活生生撑到了领养日的那天,波哥在培育中心门口,在那片漂亮整齐的草坪上拉住我的手的时候,别人的领养家庭都是回家,我们直奔医院。隔着病房的窗户给他师父看了一眼我,那天下午,这个酷酷的有着一个大花臂的阿姨,笑着在医院里咽了气。
  我没有父母,但我有一个和我处过两天,也当了我两小时法律意义上养母的妈妈。还有一个很酷很酷,很好地把我养大了的家人。这人坚称是他把我从培育中心偷出来的,因为压根就是打了个时间差,而他根本没有资格领养我。
  后来张掖经常说:小盒,其实是你救了这俩人。要不是你,他师父最后这四年也不会活得这么充满希望,要不是你,波哥也不会这样好好经营着纹身店,指不定早就在什么角落里烂掉了。
  希望是很重要的东西。尤其是在这个时代。
  所以在最初我想要去骑行,波哥会那么地紧张。他觉得我是他师父和他之间最后的连接,是他从他师父这儿接过手的,他不能搞砸了。但后来他又放手了,或许是他终于想通了,觉得我终究不该只是一个让他对师父有所交代的小家伙。
  而现在,他让我不要回头。
  第四十二章 :松江站
  凌晨五点多的时候,鲥一来找我。说马上就要靠岸咯。那个时候我刚录完最后一次视频,正在费劲地上传。我在视频里说不管怎样我决定继续骑行,走下去。算是通知,也算是告别。深入长江三角洲腹地之后, 就不会再有信号了。就这样和平台决裂,那最后要怎么从上海湾撤离也成了未知数。但我就是想走下去,我不甘心。
  古往今来驱动人类向前达成奇迹的动力有多少是来自于不甘心?我要是足够幸运,我就能抵达终点。要是我没有那么幸运,那就会变成泰山十八盘上那些小旗子一样。
  我和鲥一说了这个事。鲥一看起来很没所谓的样子。他不知道所谓平台是什么,也不知道上海湾有什么。
  “那里要经过一片很难走的水道,水下面的遗迹会戳穿‘南京’的船底,所以我们不会去那里。但是如果你要去,我知道一条路。”鲥一说。
  待到“南京”靠岸,临行前鲥一塞给我一包东西,它有巴掌大,包裹在好几层的防水袋子中。“你去找一个松江站的地方,那里附近可能会遇到地下铁民。这些人不太好打交道,连话都不会说。但如果遇到,你就把这包东西给他们看。他们就会带你去。”
  “只有他们知道要怎么趟过沼泽,去上海湾。”鲥一反复关照。
  我们最后在岸边告别,扭头望去,一船的人都在对我挥手致意。我推着车向腹地走去,而“南京”又在江面大雾中逐渐隐去,我听见船上传来的歌声,逐渐逐渐从清晰变得遥远,最后消失不见。
  我担心平台派来的无人机,于是一边骑行一边时不时地仰望头顶。好在并没有听见螺旋桨的声音,四周一片寂静,只有偶尔的鸟鸣。卫星图显示这是最后一段四百多公里的路,没有补给,没有人烟。
  这是最后的旅途。
  两天后,空气更加炎热潮湿,时不时要停下来透口气才能继续前进。骑过最后一段干燥的路面之后,拦在我面前的是一大片沼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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