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结束了给我发微信。我直接去接你。”
“好。”
江序临开车送嘉穗去望山餐厅,莫总依旧每天在那里办公。快六十岁的,“商界林青霞”又拿出了当年闯荡江湖的拼命气势,卯足了劲儿要二次创业再造辉煌。
这是嘉穗第一回坐车到望山餐厅正门口,上一回是从地下停车场上去的。她下车前,忽然让江序临帮她脱 t 恤。
“……嗯?!”江序临闭着嘴唇,简单一个语气词在喉咙里劈了叉。
嘉穗被这道声音一惊,猛地扭头看他一眼,条件反射地找声音来源——并没想到是他发出来的。
眼见江序临脖子是瞬间涨红,她才愕然地开口解释:“……我里面是吊带,我要外搭件衬衫,遮伤口。”
她举左臂给江序临看。
车内安静了两秒。
江序临无事人似的伸出手,径直扶住她腰两侧。
他动作太利落且突然,嘉穗腰部敏感,条件反射地扭了一下。江序临也条件反射,他稳稳地掌着她的腰,往下一摁。
嘉穗:“……”
她请他帮忙脱衣服时,绝不会想到现在的气氛是这样。
好在,江序临熟能生巧地应对尴尬,仍然镇定自若,径自捏住她腰间两边的衣角,往上拎的动势。
嘉穗也举起两条手臂,投降一样的。
车内开了冷气,她腰侧皮肤冰凉,江序临拇指干燥粗粝,两种触感的冲突几乎有声音一样,摩挲嘉穗的神经。
而江序临在 t 恤脱掉的下一秒,“啪”的关掉了空调。
嘉穗:“……”
她也“哗”的一抖,发出很响亮且正义的声音,把叠在包里的衬衫展开,递给江序临。
他又帮她穿好衬衫。
嘉穗一刻也不耽搁地开车门下去,这时候才注意到车窗外的街景,愣了下,嘟囔道:“这地方,还怪眼熟的。”
江序临立刻盯住她。
她却只是随口的咕哝,没有下文,下车后,离远了,他才觉得她的脸好像也有点红。
红扑扑的脸隔着车窗对他笑了笑,招招手,就转身走进了餐厅。长手长脚的人,右胳膊上挂着个巨大的托特包,大步流星走得猎猎生风,软面料的衬衫衣角都向后飞。
很莫嘉穗的姿态。
哪怕受了伤、生了病、吵了架,一转身依旧是这副姿态。
江序临的车子在街边停了好一会儿,他也就这么看了好一会儿。不知道是在观察她说眼熟的街景,还是在看她。
72.吃饭是件很重要的事
江序临一下午都惴惴不安,终于等到莫嘉穗的微信发来,却发现接她的地址变成了临水弄堂。
嘉穗正在临水弄堂的老房子里煮泡饭。
她是被莫总赶来的。莫莉住了几天院,事情堆积,忙得连抬头的空档都没有,见她来,手一伸指着门外,就俩字,“没空”。嘉穗自己在望山餐厅里逛了一圈,除了觉得墙上有一幅山水画眼熟之外,也挺没趣,索性去看看方晓华。
自从上次在二院被方晓华莫名奇妙地一通教训,父女俩一直没见过面。而且嘉穗想,上次挨骂大概就是因为结婚没提前告知,那这次不如当面去告诉亲爹她要去办旅行婚礼,就当赔罪了。
谁想到去了临水弄堂,一贯脾气软和的亲爹对她依旧没好脾气,开门第一句就是冷嘲热讽,“你那有本事的好老公没来?”
嘉穗热脸贴了冷屁股,照她以往的脾气,点个头也就走了。可眼前的小老头与那天在二院见到的大不一样,又瘦了一圈,面色憔悴,整个人看着形销骨立的。
他身上还带着一股很重的烟味,嘉穗往屋里看,木方桌上一个喝茶的搪瓷杯里,烟屁股都冒出来了。
方晓华平时是没有抽烟的习惯的。但这种抽得狠的时候,嘉穗也不是没见过。
小时候有几回,莫总来看她,也会纡尊降贵地留下来吃顿饭。可惜没一顿是安生的。莫莉和方晓玉都是直脾气,又都看不惯对方,有时候就着桌上菜多还是肉多、肉是牛肉还是猪肉,两句话的火星子就能点燃世界大战。最后方晓华出来劝架,往往被莫莉贬得更凶。
每每这种时候,方晓华就会陷入几天的抑郁期,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抽烟。
但嘉穗没想到,十多年的光景了,他还是这样。
她杵在门口,看着瘦得想被嵌在门框里似的亲爹,表情复杂地问了句:“不是……爸你还在受情伤啊?”她实在有点匪夷所思。她很难理解方晓华自离婚后的人生状态,究竟是要归罪给莫莉,还是他的性格使然。
方晓华乜她一眼,不吭声,径自往房间里走。
嘉穗连忙跟着,差点被卧室门甩一巴掌。
她不觉得失言,这么多年,她从未插手过父母的感情,刚刚那一句,也实在是再客观不过的自然反应。但看着小老头这样颓废,她心里也并不好受,就在门口撒娇、好话说了一箩筐,连个响儿也没听见。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原本想就走了的,可看一眼时间,还剩一个小时,也干不了别的。又去屋里转一圈,看见厨房里冷锅冷灶,想来方晓华这几天也一定没正经吃饭;又去翻冰箱,好在还有半碗剩饭和一把小青菜,又翻箱倒柜找出一根年糕,便开了火,打算给方晓华煮个泡饭吃。
剩饭加水放锅里煮开,加进切片的水磨年糕,出锅前加入小青菜,最后撒把盐,热乎又黏稠的年糕泡饭就做好了。
方晓华一直爱吃这个,天天吃也不腻。做厨师的妹妹总是唠叨他不知道吃点好的,他也依旧是清淡又固执的老口味。
偶尔方晓玉出省跑车,他要给女儿做饭,也是只煮这个。
那是嘉穗正长身体的时候,又爱吃肉,这种没味的泡饭,吃两口就要丢勺子,朝亲爹诉求,吃不饱,要吃肉。
方晓华温吞沉默地起身,给她煮了个鸡蛋,剥了壳丢进泡饭里,说:“吃得饱的,吃吧。”
嘉穗又吃一口,哕一声吐出来,说有鸡屎味,好难吃。
方晓华看着她,再次沉默起身,去翻了翻冰箱,他本来就不认识各种肉,那几袋子冻得一模一样的就更不认识了。即便认识,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他倒一碟酱油回到餐桌,跟嘉穗说:“蘸酱油吃就有味了。”
嘉穗气得直接下桌,方晓华也不管了,甚至把她剩的那碗也吃掉。嘉穗晚上饿得吐酸水,厨房里一粒米也找不到,就跑出去到小卖部吃零食。
小卖部老板认得她,所以她先不付钱,等辣条薯片冰棒烤肠的塞了满肚,跟老板说,我没有钱,但明天我爸爸会来付钱。
第二天方晓华被追债,付了钱回到家,把事情告诉给方晓玉,让方晓玉教育她。嘉穗被罚抄唐诗三百首,她把本子撕了,挨一顿苦打,到最后还是一个字都不写,说是因为饿了才赊账买零食吃的,不是她的错。
嘉穗把热气腾腾的泡饭盛出来,正好一大碗,刚要给方晓华端去,就看见他站在厨房门口,不知道多久了。
“你出来啦,刚好,趁热吃吧。”她扬眉一笑。
方晓华看着那泡饭,米没煮开花,急性子的姑娘,手艺不怎么样。他愣了愣,不知想到什么,抿了抿唇,轻笑着一句:“结了婚的人,就会煮饭了。”
“本来就会煮,跟结婚有什么关系。”嘉穗嘟囔一句,转身给他拿勺子。
方晓华坐下来,慢慢地吃泡饭,说一句:“结婚是好事。”
嘉穗听他语气温和,正不解其意。
果然,方晓华下一句就是:“但你看上的那个人,不是好东西。”
嘉穗:“……”
她从小到大都没见过方晓华这么讨厌一个人。上一个是隔壁弄堂里打老婆的书店老板,方晓华去书店修灯时,还替他老婆挡过一板凳,要不是老方这么多年“不出门老实人”的形象太坚不可摧,这小弄堂里还不知道要传出什么不像话的流言来。
“爸,你是因为我妈的原因……有点仇富么?”嘉穗绞尽脑汁地想出一个可能的理由。
方晓华抬头,反问:“你看上他什么了?”
嘉穗没想到,自己第一次面对这个问题,是被不太熟的亲爹诘问。此前她只被问过为什么会结婚,即便是她最熟悉的女朋友们,也没有质疑过江序临本人。
可方晓华看上去非常认真。
嘉穗转身给方晓华倒了碟酱油,“怕你吃着没味。”
然后她想了想,说:“我一直不知道这泡饭有什么好吃的,小时候一煮泡饭我就想哭,然后你还只会煮泡饭。”
方晓华闻言一愣,旋即苦笑:“是啊,我只会煮泡饭。”
嘉穗想反驳,你并不是只会煮泡饭,你是只愿意煮泡饭。但她没有说,她继续回答老方的问题。
“和江序临在一起,如果是吃饭的话,我可以吃自己想吃的任何东西,无论是肉还是泡饭。
如果非要吃泡饭的话,他应该不会给我加我讨厌吃的鸡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