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林楚生离开吟风阁的那天，袁渊也没有说一句软话。他只是一语不发地沉默，任由五仙湖上的暴雨把过往洗刷得一干二净。
林楚生甚至没法在回忆里找到一句话，能证明他们之间有过亲密。
林楚生只好抓着年轻人问：“你叫什么？”
年轻人眯起眼睛，彷佛洞察了林楚生的心思。他说：“姓名只是个称谓而已……我姓袁，是这一代的阁主。您还有什么想知道，可以去吟风阁找我。”他没有直接作答。
袁，姓袁的阁主……此刻面前人的身形似乎和记忆里的重叠了，但他不可能是袁渊——凡人即使延长了寿命也不能活到现在。林楚生内心大为震撼：“那你是袁渊的——”
“我说了，”年轻人打断了他，“您如果还有疑问，得去吟风阁问才行。”
药材熬进汤里，药汤放在漂亮男人的面前。楚宏双手抱胸，看看那碗灵力充沛的药，又看看站在一边的坐立不安的林楚生。他翻了个白眼：“你老实交代吧，从哪里来的？”
林楚生摇摇头，按下脑子里的胡思乱想。他面上挂起一个轻松的笑：“你喝了药汤我就告诉你。”
楚宏一口气就喝完了。他放下碗，碗在桌子上碰出清脆的一声，亮出干干净净的碗底。“喝完了，”楚宏看着林楚生，“现在说吧。”
“这是之前生病的客人，在我们这儿养好病之后给我们留下的——”
楚宏把林楚生凑近的笑脸推开，皱眉：“我当然知道是他，问题是——他是谁，是从哪儿来的人。”
楚宏心明眼亮得很，林楚生也不继续笑了。林楚生伸手抹了一把脸，忧愁地说：“他是吟风阁的。”
楚宏冷笑一声：“好巧，他不会也姓袁吧？”
林楚生：“……”
楚宏一下子站起来：“你还真和他——”
林楚生赶紧说：“我和他什么都没有，他也不是袁渊……但可能是袁渊的后人之类。我正打算去吟风阁问一些事。”
“去吟风阁？”楚宏笑了一下，“不如我们就在吟风阁安顿下来，你叫他帮我收拾间屋子，以后他做大、我做小……”
林楚生吓得去捂楚宏的嘴：“使不得，使不得！”
第135章
林楚生很久不做梦了。
但他今天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他已经是超脱凡世的仙人，但今晚梦到了死亡：他坐在高高的阶梯上往下望，下面是无数的墓碑，他往上看，上面也是延伸的黑暗。他不能动弹，也没有特殊的感觉。
林楚生醒来以后发现自己手脚冰凉，爱人躺在他的枕边。他看着楚宏平静的睡颜，听着对方平稳的呼吸，再次感觉到了踏实温暖。
林楚生从床上坐起来，轻手轻脚地走出卧房……他打算去喝点水。
他走到门口，一只手从后面抓住了他的后脖领子，林楚生顺着那个手劲倒退几步回到自己的房间。把人拎回来的楚宏双眸如寒星闪烁，抿紧了嘴唇：“你要跑到哪里去？”
楚宏盯着林楚生，他试图从林楚生的眼睛里读出想法。
看了一会儿，楚宏低下头亲对方的嘴唇，用力之大彷佛要把这个半夜里抓到的不老实男人吃下去。林楚生被对方吃舌头吃得迷迷糊糊，直到自己的腿被对方绕在腰上时他才反应过来：“你怎么生气了？”
楚宏说：“你不能离开我。”
林楚生捧起他的脸，那美丽的嘴唇像涂了胭脂或抹了血一样红……楚宏确实把林楚生的嘴唇咬破皮了，但林楚生不在意。“不会。”林楚生说，“你知道我不会。”
楚宏的神色松弛了下来，他抱住林楚生抱得更紧了。拥抱了一会儿后，楚宏突然说：“我们下山吧……如果你想的话，我们去吟风阁。”
林楚生惊讶地看着他。楚宏没有和他对视，而是去亲他的眼皮。两个人很快缠绵在了一起——他们还需要更多的亲吻和拥抱来消化今晚的决定。
……
吟风阁来了一对奇怪的客人，一个是从进门就没好脸色的美人，另一个是站在美人身边说话和气的公子。他们要来拜见阁主，守卫客客气气地问他们来历和缘由。
林楚生说明了来由，但守卫似乎认为林楚生没什么可信度，把林楚生拦住了。
林楚生犯了难。屋子里有一扇屏风，林楚生的眼睛一直往屏风后面瞄，刚想往那个方向走两步。守卫拦在他面前，支支吾吾地说：“还请公子不要为难我们。”
楚宏冷眼看着这个别扭的情景，他用脚趾都能猜到是谁在屏风后面听得津津有味。
神经病阁主给守卫的指令大概类似于“别放人进来——也别放人走。”……袁家人一脉相承的恶趣味。
林楚生和守卫僵持间，楚宏突然扯了扯林楚生的袖子。
正在犯愁的林楚生转头看他，这时楚宏面上已经露出柔柔一抹笑，头靠在了身边人的肩膀上。众人见他展露笑容如昙花乍现。
楚宏依偎在林楚生身边，笑盈盈地看着身边人，玉白的手指伸出来亲昵地点了点林楚生的脸颊。林楚生成仙后难得见楚宏这般情态，一时间被迷得有点晕乎了。
林楚生听见楚宏说：“我们从前和袁家先辈交好，如今我二人想请阁主做个见证：我与夫君——”
“唉！”不等楚宏说完，他们就听见一声惊呼。
年轻阁主走出来——他比所有人都先来到这里了，现在反倒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看着林楚生：“嗯人怎么来了？”
前几日受了风寒的年轻人现在容光焕发，表情当真和见了旧友一般。他走上前握住林楚生的手，诚恳地说：“嗯人，我竟不知道您和家中前辈有这等情分。”
林楚生被他握住手时表情僵硬了下，听到他说“家中前辈”时神色又放松了些。林楚生说：“我认识你的一个前辈，他像你这么大时也继任宗主了——你和他很像。”
年轻阁主听了这话却不怎么高兴，脸上笑意都淡了些……透出本性里的凉薄，看得林楚生心惊肉跳。这实在太像袁渊了。
“真可惜，我家如今最年长的就是我这个阁主，”阁主笑了笑，“您不嫌弃的话请在阁中住上几日。”
年轻人说话时转了转眼睛，阳光落在他的眼睛里看起来像棕色的琥珀。林楚生终于注意到了一点他和袁渊的不同之处——他的眼睛是棕色的，而袁渊的眼睛黑得像深不见底的潭水。
年轻人继续说：“但您要是想叙旧呢，我也能陪您聊上两句。”
第136章
第二天，林楚生和阁主约在祠堂见面。
祠堂在湖心的摘星楼上，林楚生沿着长长的栈桥前去赴约。五面栈桥映射五行，从不同方向汇聚向湖心……它们是连接岸边与湖心的桥，但也像把楼困在中央的锁链——林楚生摇了摇头，把胡思乱想抛在脑后。
林楚生想了解这些年的事，没有比这个年轻阁主更好的询问对象了。
林楚生推开门的那一刻，看见早早在祠堂里等着的人。年轻人闭眼而坐，在他身后是一面高大的玉像——垂眸站立的人形玉像，在祠堂供奉的烛火中泛着莹莹微光，彷佛触之可生温。
林楚生尴尬地看着那个玉像：那是按他的样子刻出来的。林楚生还记得自己被困在一个小木雕里时袁渊曾说要为他立一座更大的雕像。后来他们分道扬镳，他没想到这个雕像竟然真的存在。
听见动静，年轻人睁开眼看向入口处的人。
“你终于来了。”他露出一点笑意，但未及眼底，“我等了你很久。”
袁家的祠堂还是和林楚生记忆中的一样，不分昼夜，全靠烛火照明。四周环绕的牌位延伸向高处，彷佛一双双沉默的眼睛。
林楚生感到有点不自在：“我按时赴约，是你来得太早。”
“我来得早？”年轻人神色有点怪异，“我来得正合适，那些更早来的——”
林楚生听得一头雾水，这时年轻阁主自知失言，按住了话头。他主动转移了话题：“您既然赴约，我也会解答您的问题……您有什么想知道的？”
林楚生最关心的自然是另外几个人：不出意外的话慕深还在等他；萧无心不知道有没有留下后路；而袁渊……林楚生希望他度过了幸福的一生。
直接打听这些几千年前的名字，恐怕这个年轻阁主会一头雾水。林楚生问：“无极宗现在如何？”
年轻人犹豫地看了一眼林楚生，见他问话时没有异常神色，才继续说：“在很久很久以前，无极宗和吟风阁是天下两大门派：如您所见吟风阁没什么变化——但无极宗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林楚生还反应不过来，“……什么意思？”
年轻人说：“……您还是自己去看看吧。”
林楚生从爬满青苔和杂草的阶梯走上去，走一步他的心就沉一点。直到他看见无极宗的大门：数千年前光辉宏伟的宗门，如今入口处的门柱断了好几根，大门有一半都倒塌在葱郁的爬山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