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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奇幻玄幻 > 太白金星有点烦 > 太白金星有点烦 第15节
  “别误会,我不是为了行侠仗义,我只是跟奎宿和昴宿有私仇。” 孙悟空冷冷道。
  李长庚心中微微一动,面上却道:“无论如何,宝象国这一劫,若非大家同心协力,不能救出她来。”
  孙悟空讥讽道:“哼,若非这一劫是真劫,我才懒得回来。这一路陪你们演得还少吗?” 说完自顾驾起云头走了。
  李长庚知道他脾气,也不深问,带上众人一起返回宝象国。百花羞径直回了王宫,与父母抱头痛哭不提。他们回了驿馆,去探望玄奘。
  玄奘脸色依旧苍白,肉身变虎这事确实很伤。但他颇为兴奋,追着问前方情况,得知处理结果后,不由叹道:“还是罚轻了,只是烧火就搪塞过去了?” 观音道:“我意亦难平,所幸至少救出了百花羞,不算白跑一趟。”
  玄奘双眸闪动:“倘若我们不路过宝象国,百花羞的下场会是如何?就算这次救下百花羞,取经路外,又有多少百花羞没遇到?” 观音被这么一问,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玄奘道:“我知道佛祖是好意,派两位来一路护持,确保一路无风无浪地到灵山。可等我到了西天取回经文,成了佛,怕不是每日忙着讲经说法,更无暇看顾这些了吧?”
  观音一听,话头不对,这是不打算去西天了?李长庚赶紧过来打圆场:“今天不说这个,我推了国王的宴请,包了一桌素斋,自己人关起门好好吃一顿。”
  以往取经队伍与护法是尽量不接触的,不过这次宝象国大家齐心协力,一起吃顿庆功宴也属正常。李长庚说这次算工作餐,虽然有些超标,多写几个人名就把人均摊下来了。
  这场素宴气氛其实不算热烈。沙僧故意与八戒隔开坐,不时冷眼瞪过去。孙悟空坐在两个师弟之间,一脸淡漠地嚼着茴香豆。玄奘身上有伤,手臂运转不便,只用一边的手夹菜,连累旁边的观音也只能矜持地坐着,手指不断摩挲那个断茬的玉净瓶。
  李长庚一见气氛有点冷,决定先提一个,他举起酒杯,朗声道:“今日诸位秉持正理,勠力同心,老夫忽然心有所感,口占一绝,权且为……”
  众人不约而同举起酒杯,不待老神仙吟出,咕咚咕咚都喝下去,然后推杯换盏,纷纷再续,李长庚终究没找到一个插嘴的机会。
  素斋散了以后,微微有些醉意的李长庚一拍沙僧肩膀:“对了,沙悟净你来一下。我问你个事情。”沙僧楞了一下,老老实实跟他去了驿馆外头。
  “玄奘失陷黑松林的时候,你是不是和猪悟能在打架?” 李长庚开门见山。
  “是。” 沙僧挺光棍的,坦然承认。
  当初玄奘误入黑松林,被黄袍怪所擒,两个弟子对外解释是因为去讨斋饭,失了照顾。但李长庚是何等眼光,一眼就看出问题。
  “为什么打架?”
  沙僧缓缓抬起头,双眼古井无波:“因为我问起他,可曾对当年广寒宫之事有所悔悟。那猪却嘴硬,说他已遭贬谪,恩怨两清,谁也不欠谁了。我气不过,就跟他打了一架。”
  “所以你还真是广寒宫那边的根脚?” 李长庚点头。
  “不错,我为了受辱的嫦娥仙子,前来阻猪悟能的仙途。” 沙僧说得毫不避讳。李长庚眯起眼睛,重新打量眼前的沙僧,卷帘果然只是个化名而已。
  “你知不知道,猪八戒是玉帝的安排?”
  “知道。” 沙僧坦然道,“那又如何?我是为嫦娥仙子的清名而来,甘愿承担任何代价。”
  好家伙,不知嫦娥给了他什么承诺,值得如此卖命。李长庚暗暗盘算,这家伙的脑子有点一根筋,只认准死理,只有找对了口径,才能拿捏住。
  “那你们在黑松林那一仗,怎么不打了?”
  “因为玄奘被擒了啊。我们都知道这不在渡劫之内,所以另约再战,先去救人。” 沙僧说到这里,面容微微露出困惑,“接着就赶上百花羞的事,我本以为他与奎木狼是一丘之貉,没想到那头猪还挺卖力。”
  “所以你看,他确实已有所悔悟,又已为当年付出了代价,何必死死追究不放呢?” 李长庚试探道。
  “一码归一码。除非他承诺绝不回归天庭,否则没得商量。” 沙僧的态度很坚决。
  李长庚奇道:“你既然一心要阻他的仙途,就该隐忍不发,暗中搜集猪八戒的罪状才是。怎么还主动跳出来?我看你打起奎宿,比宝象国主都积极,不知道还以为百花羞是你女儿呢。”
  沙僧双腮鼓了一鼓:“我,我没忍住。”
  “哈?”
  “我一看到百花羞,就忍不住想到嫦娥。如果当年天蓬得逞,嫦娥会不会也是同样下场?然后……然后我就忍不住怒意勃发,就要跟奎宿干。”
  李长庚“啧”了一声,这家伙心性太差,真是个不合格的间谍。沙僧又道:“所以广寒宫的公道,我必须得讨回,否则嫦娥也不过是另一个百花羞罢了。”
  李长庚无奈地拍拍脑门,转了一圈,又回到原地了。沙僧这种一根筋最难打发。他只得道:“如果解决了猪八戒的问题,是不是你就自愿离开取经队伍?”
  “当然。”
  “即使你知道,未来到了西天,取经人员会有功果可以拿,也不后悔?”
  “我不关心那个。”
  “行。” 李长庚点点头,“你先不要找猪悟能的麻烦,等我来安排。”
  沙僧鞠了一躬,转身离开。李长庚叹了口气,沙僧铁了心要搞掉猪八戒,否则不离开。猪八戒如果离开,又没法跟玉帝交代。这取经队伍的人事太敏感了,每一次变动,都牵扯着无数因果。
  “看来要解开这个结,还得从根儿上解决啊。”
  李长庚一路沉思着回到驿馆,对观音道:“大士,我告个假。” 观音一怔:“下一难平顶山,不是你一手安排的么?你怎么还走了?”
  李长庚笑道:“我的报销积了太久没报,再不做,赵公明的黑虎该来挠我了。” 他不好明说,但观音一定明白。果然,观音一听这话,登时不追问了。灵山那边风起云涌,天庭这边也是暗流涌动,他们俩谁都不轻松。观音叮嘱道:“玄奘还要休养一阵,老李你记得在乌鸡国之前回来就行。”
  李长庚叫了推云童子,朝着天庭飞去。推云童子问去哪儿?李长庚长叹一声:“自然是广寒宫。”
  第二十九章
  李长庚抵达广寒宫时,嫦娥正好从练功房出来。以广寒宫的温度,她居然练得汗水津津、头顶生烟,双颊红扑扑的,可见相当刻苦。这姑娘从一介飘上天庭的凡女做到仙界名媛,绝非幸致。
  旁边玉兔叼着一方汗巾蹦跶着过来,嫦娥一边擦汗,一边问李长庚:“仙师找我何事?” 李长庚也不想绕圈子:“我想跟仙子你谈谈卷帘的事。”
  嫦娥继续擦着头发,丝毫不见惊慌:“我明白了。要不您去桂树那儿等一下,我沐浴一下,换身裙衫就来。”
  李长庚很满意,嫦娥没有试图装糊涂,说明她足够聪明。他既然到广寒宫来,说明已掌握了很多事情,没必要浪费时间去辩解。
  李长庚看向桂树那边看了一眼,树下有一个结实身影挥动着斧头:“呃……吴刚在旁边没问题吗?要不要回避一下?”
  “没事,他那个人沉迷于砍树,旁的什么都不关心。你跟他聊砍树无关的,他睬都不睬你。”
  嫦娥一转身进宫了。李长庚信步踱到广寒宫外的桂树旁,吴刚果然没理他,砍得极为投入,每砍一斧,还俯身过去仔细研究。树身刚出现裂口,旋即又恢复原状。
  李长庚饶有兴趣地看了一阵,忍不住问吴刚:“你在这里天天砍这个,不烦吗?” 吴刚爽快地放下斧子:“李仙师你不知道,砍桂树看着千篇一律,其实每一斧下去呢,桂树上的裂痕走向都有细微不同,复原的速度也不一样。只要掌握了规律,你就可以砍出你想要的任何裂隙。”
  不等李长庚开口,吴刚“咣”一斧子下去,树干上出现了一条裂痕,他指给李长庚看:“您瞧,我右手握斧的力道调整到四成七,这条细缝就会向右劈叉,延伸二尺六寸。” 他默算片刻,又道:“等会它修复的时候,会先从这个劈叉处愈合,要三十六口呼吸之后,才完全复原。”
  两人静静地看了一阵,桂树果然在三十六口呼吸之后复原如初,一点痕迹也看不出来了。吴刚持斧哈哈一笑,极为得意:“我现在已经练到了随心而动、意到形成的境界,脑海中有什么图像,手中就用劈出什么裂隙。这手绝活儿,除了我可没人能做到。”
  他犹恐李长庚不信,手起斧落,又狠狠劈下去。只见“咔嚓”一声,桂树裂隙四开,竟勾勒出一张苦逼疲惫、心事重重的老人面孔,与太白金星神似。
  这确实是神乎其技,李长庚啧啧称赞了一阵,突地又涌起一股同情:“这又有什么意义?桂树原来什么样,还是什么样,有你不多,无你不少。你自以为精通了伐木之技,到头来却连一丝裂隙都留不下来。” 吴刚挠挠头,沉思片刻方道:“好像是没什么意义。不过……”他拎起斧子,“……哪个不是如此?”
  他这句看似无意的反诘,却让李长庚为之一震,呆在原地哑口无言。吴刚见他半天不吭声,自顾挥动斧子,又叮叮咣咣地砍起来。
  嫦娥很快换好常服出来,走到桂树之下。李长庚没有过多寒暄,直接开口相询:“卷帘是你求西王母安排的吧?” 嫦娥点点头:“我还以为能瞒得久一点,没想到仙师这么快就看出来了。”
  “他用的降妖宝杖,是你们广寒宫的桂树,我若再猜不出,启明殿主不要做了。” 李长庚呵呵一声,旋即又道:“而且卷帘在宝象国忍不住自己跳了出来,我想装糊涂都难。”
  他讲了宝象国发生的事,嫦娥轻轻叹息道:“哎,我素知这家伙是个藏不住事的脾气,反复叮咛他要隐忍,要小心,谁知它还是没憋住——也罢,能憋住就不是它了。”
  “他到底是谁?” 李长庚问。
  嫦娥抬起双眼:“他乃是我广寒宫的一位旧客。”
  李长庚一楞,广寒宫里就那么几口子,玉兔吴刚俱在,嫦娥还有什么同住者?嫦娥淡淡一笑:“李先师忘了么?我广寒宫本叫蟾宫,里面可还住着一位三足金蟾呢。”
  李长庚一拍脑袋,暗叫糊涂。他怎么把这位给忘了。这位三足金蟾比嫦娥在广寒宫住的年头还久,只是不怎么爱露面,这三条腿的蛤蟆不太好找,所以他第一时间甚至没想起它来。
  嫦娥道:“您知道的,我当初告别丈夫来到仙界,是想闯出一番际遇。可惜我不是走的飞升正途,没人接引,一上来无着无落,连个落脚的宫阙都没有,只能四处流落。是金蟾它好心,打开蟾宫收留了我。它一直觉得自己太丑,躲在蟾宫不爱出来见人,难得有人陪他聊天,它高兴得很。到后来,它索性把整座宫阙都让给我,改名叫高冷宫,说比较符合我的气质。我嫌太直白,才改叫广寒宫。”
  李长庚捋了捋胡须,没有多说什么。
  嫦娥继续道:“天蓬夜闯广寒宫那次,金蟾比我还气愤。等到天蓬转世进了取经队伍后,它跟我说,若那头猪回归天庭,只怕广寒宫将再没无安宁之日。我彷徨无计,金蟾主动说,它要下凡为妖,去阻挠他仙途,这可把我给吓坏了。阻挠天蓬就是阻挠玄奘取经,非同小可。”
  李长庚一点头:“你说的对。它如果私自下凡去袭击取经队伍,罪过可大了。”
  嫦娥道:“可金蟾它坚持要下凡,还拍着胸脯说不会连累我。它根本不明白,我担心的是它的安危。”
  “所以你去找了西王母?”
  “对,我劝它不住,只能退而求其次,求西王母把它塞进取经队伍,哪怕只塞一段时间也成。这样一来,它不必与天蓬正面冲突,只暗暗搜集罪状就好——唉,没想到它到底没忍住。”
  “你其实,是想给它安排一条出路吧?”
  “李仙师目光如炬。它只要在取经队伍里安分守己,刷一下履历,总好过蛰居广寒宫里几千年不出来。我还特意央求吴刚大哥砍了一段桂树给他防身,就是怕出什么意外。”
  李长庚眯起眼睛:“这么说来,你根本所求的,是金蟾的前程,而不是八戒离队?” 嫦娥颔首:“是,只要它能有个前程,我也算报了收留之恩。”
  李长庚搞明白这其中曲折之后,总算松了口气。
  他在启明殿干得最多最熟的活是协调,协调这事儿不怕你提的要求奇葩,就怕不知你要什么。只要掌握了各方的真实诉求,东哄哄,西劝劝,怎么都能妥协出一个多方都能接受的结果。
  他沉思片刻,伸出两个指头:“你劝劝金蟾,让它不要跟天蓬较劲了。我给你两个保证。一保金蟾有个前程;二保天蓬就算回天庭,也绝不会来骚扰你。”
  嫦娥眼波流转,神情微微一黯:“第一个保证,我代金蟾谢谢仙师;第二个保证,却……唉,李仙师你不明白,我如今看似光鲜,人人仰慕,其实也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不知有多少登徒子暗中觊觎广寒宫,不是大能的亲戚,就是金仙的门人徒孙,个个根脚都不得了。在他们眼里,我不过一个娱情的戏子,高兴时捧上天,想要糟践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我一个无权无势的弱女子,只能靠着几方周旋,才算稍得安静。”
  李长庚不由得想起沙僧的话:“百花羞和嫦娥又有什么不同?” 轻轻嗟叹一声,从奎宿的蛮横做派和昴宿的满不在乎,也能看出天界风气如何。嫦娥若不靠着西王母,恐怕难保自身,但西王母那里索要的代价,只怕也不小。
  嫦娥仰起头:“我相信天蓬回归之后,他是不敢再来骚扰我,但保不住其他神仙起心思。李仙师你想,一个人若是做事没有代价,怎么能保证别人不效仿?他们若见到天蓬无事人一样回归天庭,是不是就更加肆无忌惮?我不知道。金蟾虽然冲动,可它的担忧也确确实实是真的。”
  李长庚奇道:“除了天蓬,还有谁骚扰过你?” 嫦娥苦笑道:“那可多了,巨灵神、奎宿、二郎神、孙悟空……
  “等会儿……” 李长庚拦住她,“孙悟空?什么时候?”
  这怎么可能,孙悟空是作恶多端,可从来没听过他在这方面有过劣迹。
  嫦娥道:“嗯,他倒是还好,只是在天蓬来的前一天,他和二郎神……” 她突然“呃”了一下,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赶紧闭嘴。
  李长庚没有追问,两人很有默契地把这个话题滑过了。他听得分明,在“孙悟空”名字后面还有个“二郎神”,那可是玉帝的亲外甥。
  他不敢深入,把思路拽回到之前的话题上,对嫦娥道:“要不这样如何?我让天蓬受一回女子的苦,传诸四方,让全天下都知道。”
  “他怎么受女子的苦?” 嫦娥眼神闪动。
  “下界有个女儿国,有条河叫子母河。只要喝了子母河的水,男人也会怀胎。我让天蓬去遭一回罪,揭帖里大大地宣扬一番,这不就算替仙子你出了气嘛。”
  嫦娥冰雪聪明,一听便知太白金星的意图。对男子来说,怀胎这事伤害不大,但侮辱性极强,将来宣扬出去,说这是唐突嫦娥的报应,惩戒效果比上斩仙台还好。她知道阻不住八戒仙途,如此操作,也算是有了果报。
  “我保证取经队伍到了女儿国,给你优先安排这个。你记得把那头二杆子劝回来就行。”
  “那它准备怎么离队?” 嫦娥问。金蟾若想要有个好前程,就不能是单纯被逐出队伍,得有个说法。
  “舍身取义。” 李长庚都想好了,“到了乌鸡国,让它替玄奘挡下一劫,身负重伤,不堪取经重任,荣退归天。凭它这份履历和表现,授个中品仙职,轻轻松松。”
  金蟾有这么条出路,也不枉在取经队伍里潜伏一遭,嫦娥欢欢喜喜答应下来。
  经过这么一番妥协平衡,金蟾、嫦娥、天蓬各得其便,李长庚也少了一桩麻烦,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嫦娥对于启明殿主亲自来解决十分感激,投桃报李,主动说我等会儿就跟西王母讲一声,这让李长庚很是欣慰——如此一来,便把瑶池的因果还掉了。
  嫦娥还说要献舞一曲,被他婉拒了——现在千头万绪,哪里有心思看这个。李长庚心情轻松地离了广寒宫,走出几步,看到吴刚还在那儿兴致勃勃地砍树,忽然冒出个念头。
  他走过去,叫住吴刚,问他二郎神什么时候来过广寒宫?吴刚根本不理睬。李长庚想了想,换了个问法:“你能劈出二郎神来广寒宫那一天的图影吗?”
  吴刚精神一振:“他来过好几次,你说的是哪次?” 李长庚道:“和孙悟空来的那次。”
  吴刚抄起斧子,狠狠往桂树上一劈,登时出现一片砍痕,那砍痕裂得恰到好处,正好勾勒出一幅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