萩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听起来就很不妙。
“没关系,就算系统亲进行了什么爆炸性发言,也是为了改变发生在我身上的‘爆炸性’后果,研二酱很清楚这一点,”萩原说得面不改色,“那么系统有自己的名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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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脚的病历单上也没有名字?那个人到底是……”
“那不重要。专注你自己的事。”
说是在上学,但像普通孩子那样享受完整的校园生活是不可能的。今天,年仅十一岁的宫野志保也在隶属于组织的病院工作:有新人来了,她要带对方熟悉这里的环境,再分配点杂活给他们。
如果有新人到来,就说明之前的工作人员要么高升、要么已经死了。说不清哪种可能性更糟。
宫野志保在玻璃门前站了一会儿,那扇门并未透出外面的景象,而是诚实地映照出她身后的走廊。她身后一片空荡荡。她记得之前的工作人员,记得他们每一个人的脸,在狭长到仿佛走不到尽头的走廊中,他们总是跟在她身后。她会警惕他们,但在她更小一些、还会害怕鲜血与死亡的时候,她曾真的因他们的存在而感到安心。
想到这些刚来的时候看到枪伤都会发抖的人会在组织中晋升,会成为杀人不眨眼的怪物,她衷心地为他们祝祷,希望他们已经迎来死亡。
那是很诚挚的祝福,她在祝福他们能够获得她们姐妹无法得到的东西。
总之,今天的工作就是这样。习以为常地把对昏暗的房间好奇的新人拉回来,再对他们说几句警告。看起来一定很不近人情吧?
如果是姐姐在这里,一定会说着“志保真像是带回了又一个新娘的蓝胡子啊!”那种话来尽力让气氛变得欢快,在拉走妹妹之前,偷偷悲伤地回过头,凝视那昏暗的房间一眼。
姐姐。只有在觉得妹妹看不到她的时候,才会露出那种表情的姐姐。
而宫野志保也只敢在这种时候用口型轻轻地对自己说:姐姐。我知道你不喜欢这里。
是的,宫野明美不喜欢这里。父母去世后没有人教过她要如何成为一个善良的人,但她仍然会本能地觉得难过、觉得歉疚,觉得这里每一个病人、每一个受试者所感受到的每一分痛苦都与她相关。
但她知道自己爱着的妹妹也怀着同等的歉疚,因此她坚持要到这里来找妹妹。她无法拯救妹妹,无法拯救这里的任何人,但她至少可以站在妹妹身后,告诉她:我是你的共谋。
明美常来这里,但她从没有端详过那位沉睡的病人的脸:不是因为胆怯,而是因为愧疚。如果她真的这样去做,就会当即发出一声惊呼:天哪,之前总是来找妈妈的那个孩子,和他长得好像!
——当然很像,因为那是他的儿子。这是降谷正晃躺在组织秘密病院里的第二年,人们已逐渐遗忘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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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统的名字就是系统。]
“这可不是名字,”半长发青年第一次端正了神色,“不会有人称呼研二酱为‘人类’,不是吗?”
[但系统确实会称呼您为“宿主”。人们也诚实地称呼垃圾桶为垃圾桶,功能性的物体只被以品类称呼,不会有自己的名字。这很合理。]
也许是应该反驳的。不过萩原却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没错,我也经常被人叫作‘警察’、‘警官先生’、‘那个爆处的帅哥’什么的。”
[……最后一个是同类名吗?]
“当然是啊!”半长发的青年笑眯眯地用食指去绕自己的发尾,要是让碳基人类看了一定会遐想几秒钟这只手绕在他人耳畔会是什么样子,“不过,在入职的聘书上、在那些确实做到了什么事的报道里,都会好好写上‘萩原研二’这个名字——啊,这么一想,警官殉职的报道上也一定会写吧。”
[应该会。但宿主,我似乎不理解您的意思。]
不理解的时候,先记录。宿主是很特别的宿主:说到“殉职”这个词的时候,他连眼睛都没抬。但只是想到“警察”这个词,就能让他眼睛发亮。记下来。
“很简单,”萩原还是笑,“值得被记住的时候,名字才会出现;所以倒过来,也可以说成是只有拥有一个名字,才有被记住的可能。”
他拿过自己上衣口袋里的小笔记本。从警校生制服靠近心脏的位置拿出来。仍然跳动着的、年轻有力的心脏。
“系统亲,让我记下你的名字吧——为自己取一个名字,好不好?”
[降谷正晃。]
萩原:“……”
“重名会报错哦?”萩原无语半晌才说出来话,“而且想要做别人的父亲可不好。这是那个什么隔空喊话bot的影响吗?”
[名字不重要。先到他那里去。他需要你。]
“研二酱拒绝过了吧?”萩原微微端正了神色,“占据他人身体这种事,无论如何都不可以。”
[无法拒绝,合作关系已经确立。他本人现在并没有意识。而且——]
轻微的电流音在脑中逸散,系统似乎在急促地计算着什么。
“而且?”并没被系统冰冷的态度击退,萩原的神色仍然专注温和,“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有重要的人。]
仿佛心脏被攥住,指尖在一瞬间就变得冰凉。真奇怪,身体的本能思考此刻似乎还要快过大脑,就像这个身体从七岁长到如今,每一寸皮肤都清楚谁是身边最重要的人,清楚自己一生中所最担心的事。如今即将听到命运的宣言,根本不需要经过大脑思考,每一块骨骼就都开始叫嚣着反抗。
怎么可能?不会的。
[系统……嗯,检测到宿主的强烈意愿,自称暂时从“系统”换成“我”。我还根本没说是什么呢。]
[刚才看到的那位警官,你的幼驯染,松田阵平先生——将在四年后悲惨地死去。]
什么东西在格格作响。像是什么机械运转的声音。原来系统也有硬件吗?
萩原拼命地思考。他不知道自己是想要转移注意力还是集中注意力,想要听得更清楚还是想要装作没听到。真奇妙,他在质问之前就已经完全相信了:当自己被命运残酷地摆弄过之后,又有什么理由去相信自己的半身会幸免呢?
要镇定下来。要前进。如果我的命运能被改变,我就也能改变他的命运。不要让他像我一样,而是我要像他一样。要踩下油门。
他努力地发出了声音。也就在那一刻,他明白了耳边的机械卡顿声是什么——是他自己浑身发抖、牙齿打战的声音。
“为什么?”萩原研二是个自信的人,他从来没觉得自己的声音会如此难听,“是为什么?有可以避免的方法吗?”
[有。]
心口的重压感愈发强烈。萩原努力想要坐起身,但还是仿佛被人按住肩膀一般无法动弹。那样大的力道,似乎要将他的灵魂推出身体、推到另一个世界去。
[完成第一次转移,就可以作为奖励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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萩原睁开眼睛。依旧是一双有漂亮紫色虹膜、眼角略略下垂的眼睛。
“……小降谷,”他在心底发出惨叫,“你说要向我们介绍家人,原来是要我对着镜子自我介绍吗?!”
[很抱歉,这里没有镜子。]
[宿主,转移后的第一个任务……]
[请带他逃出这里。]
第3章
“逃出这里?”萩原有点想抬起手来看看,但想到自己——嗯,是这位降谷先生——有可能处在监视中,还是没有轻举妄动,“他处在被囚禁的状态吗?”
[是的。虽然对长期卧床的中年人来说有些苛刻,但系统近日捕捉到,有六十岁老人能忍耐零下三度的天气、顶着暴雪奔跑四十分钟翻墙,因此将此项任务标记为了“可完成”状态。请宿主加油!]
萩原: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那么请把你所能得知的、关于降谷先生的全部情报都告诉我。”他安然闭上眼睛,就像是对周围的环境毫无好奇、毫无警惕,“研二酱能轻易地逃出这具身体,但我们都未必能轻易逃出原定的宿命,是不是?请容研二酱整理一下情况。”
[宿主原来会说这样的话吗?]
“我只是一直都保持着清醒的认识。”
[……好。当前您所使用的身体名为“降谷正晃”,时年四十二岁,身份是软银集团前总裁。在他还是集团研发人员时,因其妻子的外国人身份被某跨国犯罪组织认定是可以接触、软化的对象,要求他进行技术泄密。]
听到这些内容的时候,脑海里并没有浮现出相关的记忆。所以意识转移果然并不能承接记忆,记忆是跟随着所谓“灵魂”的吗?还真是有意思的事。
并没有浮现出属于降谷正晃的记忆。听到这些的时候,脑海中涌现的都是关于同期的记忆。那个总是认真严肃的警校第一,毕业后就失去了联系。最后一次看到作为警察的他还是在毕业典礼上,那样正式的制服,肩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演讲结束后他们都冲上去拥抱他,那一小块被日光灼得发烫的金属就硌在他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