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让它们与剑冢平民交战,局势必危。因为普通的魔物根本不是对手,死后的尸体却会沦为敌方部队一员,供他们奴役差遣、作马前卒。
裴响回头,与白翎对视。
两人皆未说话,只是互相看着,往后退。几步过后,“凉紫”受到白翎的心意驱动,带他往射日海天飞去。裴响亦脚踏银丝,瞬间掠去了天边,迎战折仙浮屠。
“他们要一个人打一座魔窟吗……”徐景不敢置信地摇着头,吐出长长一口气,握紧手中剑。
而后,第一批重箭砸下,广场很快被射了个稀巴烂。
好在白翎的布防不是没料到突袭提前这种可能,魔尊亲卫们站出来,招呼平民躲到地下,进入事先挖好的、陛下的白衣幕僚称为“防空洞”的房间。
田漪掏出玉牌,使劲注入灵力。玉牌勉强被唤醒,忽闪忽闪的。
紧要关头顾不得那么多了,她输送道:“来人呐!!!”
最后的求援,不知能发到何处。田漪说:“仅凭他们俩,绝对不可能打过的。徐景,你去帮裴响,我去找白翎!”
二人化成遁光,分头行动。
田漪修的功法,与林暗一样,名为“千仞万象通牒”,一则化剑流神级功法。她刚入金丹后期,虽化遁光,却没有白翎的速度快,只能认准射日海天的方向,穷追猛赶。
密密麻麻的箭矢在头顶飞过,如流星千道,点燃长夜。
田漪仰头之后,再往下看,见沉音剑冢的大地上,残兵林立。今夜过去,或许她的本命剑也要成为其中一员了,数百年修道生涯,葬送在此!
前方忽然出现了一抹亮色,田漪精神一振,确定是白翎。
青年白衣猎猎,单手持剑。
剑尖点地,凝聚着锋芒。
而在他一人对面,是数万名魔物大军。铜墙铁壁似的盾牌一字排开,充当移动的城墙。
前所未见的巨型炮台架在其后,稳步推进,发射出的并非火石,而是一柄柄重箭。
田漪呆了片刻,掠到白翎身后:“白师兄,准备上了吗?!”
“你怎么来了。”白翎闻言,竟露出好笑的神色,“上?上去送死啊。”
田漪大喜:“太好了,我以为你要壮烈牺牲!不上怎么办,先走?”
“走的话,皇都会塌。魔族基本在地下住,要是塌了,就都活埋了。”白翎长叹一声,突然举剑指向对面,高声道,“喂——有种来打我!”
田漪:“不是说好了不上吗!!!”
下一刻,一座小山冉冉升起,仿佛巨鲸浮出了海面。大军之中,冒出一尊钢浇铁铸的堡垒,前端的露台上,坐镇着一团肉球。
没错,是肉球。
看起来足有千斤重的肉堆,鼓囊囊、胖墩墩,根本看不清哪儿是头、哪儿是尾。
白翎皱眉道:“谁家的包子蒸坨了?”
话音刚落,肉球里挣出了一张脸。它从层层叠叠的肥肉里钻出来,越钻越出来,最后跟飞头蛮似的,一颗脑袋飘到白翎近前,数丈长的脖子连接着身躯。
白翎:“……射日魔尊?”
真是长相抱歉啊。
无毛的脑袋咧开一口细牙,语气亲切又阴森:“这位小仙友,你的手看起来不错,手指修长,是个弯弓搭箭的好苗子。可惜你的胳膊不够粗壮,恐怕拉不动咱家弓弦——老朽还是更中意你的血,闻起来好香,好香啊——”
白花花的脸盘上,五官都撑开了,露出陶醉的神色。
其余魔兵闻言,发出连片尖笑,对白翎垂涎欲滴。这家魔物多为血修,顾名思义,专门从血肉里榨取法力。
田漪发现,射日魔尊的身躯不停鼓动,这里伸出一只脚、那里伸出半截手,好像无数个活物被肥肉融化在内里一般。
她道:“它要吃了我们,白师兄,快跑,快——哕!”
射日魔尊张开血盆大口,从他的喉咙往里看,消化到一半的尸骸一眼望不到头,好像还活着似的,蠕动挣扎。
白翎也有点犯恶心了,当即从腰间解下一物,亮给魔尊看:“不好意思,在下学艺不精,你有什么话,请和我师兄还有师尊说去吧!”
他五指一展,指间吊下一枚银铃,玎珰作响。
射日魔尊不明所以,瞬间张嘴到水缸大小,要把白翎兜头吞下。田漪捂嘴闪到一旁,却见白翎被吃掉了,不禁叫道:“白师兄!”
她手中剑化三十六柄,袭向魔尊。
可是,射日魔尊仰头狂笑。他满身的肉都有极强粘性,一碰到她的剑,就将其牢牢吸附。
水蛇似的长脖子在空中摆动,当中有处凸起,俨然是一具人形。
眼看那凸起慢慢下滑,马上要滑进射日魔尊腹内了,他飞在天上的脑袋震声说:“老朽听闻衣眠找了帮手,还以为是什么厉害货色!区区元婴后期的小子,竟敢一个人跑来送命,实在是——呃,呃!……唔呕!”
众目睽睽之下,魔尊脖颈中间的凸起,越撑越大。
皮肉被撑得极薄,从里透出紫光。射日魔尊的双眼瞪圆了,他发出难以自抑的干呕声,慢慢把脖子弯曲,脑袋下降,自己面对着自己脖子上的凸起——
“啪啦”一声爆响,射日魔尊的脖子断成了两截。
原本凸起的地方发生爆炸,强悍的紫炎席卷而出,瞬间荡开了一片火海!
田漪惊喜道:“梦微道君!”
紫衣人影御剑而出,满身血污,精致的面孔气到扭曲。他嫌恶地挑飞肩头肠子,冲飞出来的另一人大吼:“白翎你疯啦?在哪召唤我们不好,在、在这坨肉的肚子里!!”
“冷静,师尊,冷静嘛!还没进肚子里啊,我有手脚并用撑着不滑下去的好不好?”
白翎被剑提着,悬于半空,身上也不好看。又一袭墨蓝身影步出,诸葛悟苦笑道:“真是……时机正好,地点不佳。”
他丢出净身咒,把三人弄干净。
白翎道:“多谢!”
诸葛悟道:“你把我们召来,应付射日海天尚可。但小裴怎么办?他一个人,对战折仙浮屠吗?”
“阿响当然不会是一个人啦。”白翎活动了一下肩膀,笑道,“师兄忘了么?我提供的布防应急方案,若有状况发生——留守皇都的魔尊亲卫,全部支援折仙浮屠战场。”
第172章 一百七十二、群锋
与此同时,另一个方向。
折仙浮屠的尸修们常年与死尸为伍,皮肤白到近乎透明,双眼呈妖异的荧蓝色,藏匿在雪白的布袍下。
他们成群结队地行动,在黑夜里如同一片片幻影,时隐时现。被突袭攻陷的岗哨位于沉音剑冢的边关,历来是必争之地。此地若破,不仅能将另外几处关键岗哨尽收眼底,还能顺着地下河漂流,一夜之内直抵皇都。
今日是传情节的第一天,守关的将士们心猿意马,总忍不住眺望宫城。那截地平线微微泛红,在夜幕中十分耀眼,令他们神往。
沉音剑冢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军队,当魔尊有令时,往往是各大族系的长老领命而去,率领自家的精锐进行作战。
所以,几大岗哨的瞭望塔上,挂着图样各异的旗帜,代表着不同的族系。彼此间保持眺望,时刻准备着驰援。
眼下镇守边关的,是沉音剑冢最强悍的两大家族。此地的紧要程度,可见一斑。
但双方的长老都发现,手底下的年轻人们心不在焉,个个身在岗哨,心在庆典,对老兵而言,实属不祥的征兆。
呼啸的风声掩盖了许多作祟的细响,一支箭矢从铁管吹出,直奔三丈地外。
此处离岗哨不远不近,地表散布着大大小小的洞窟。因为洞口直通地下河,流经岗哨的底部,所以安排了卫队把守。
细如牛毛的针尖没入守卫的铠甲缝隙,顷刻毒发。射箭的魔物来自射日海天,修为近乎千境,只消一支细箭,在好几名魔族间穿梭,便解决了整支小队。
箭镞上闪烁着蓝到发紫的幽光,见血封喉,似与他体表渗出的毒液露滴同源。
中箭的剑冢守卫们僵立片刻,摇摇欲坠。远方的哨兵发现了异常,定睛一看,又见他们稳住了身形,仿佛无事发生。
在哨兵看不见的角度,守卫们早已毙命。支撑着他们的是一道道黄符,在他们生机断灭的霎那,就接管了他们的躯壳。
守卫们继续按照巡逻的路线前进,除了步伐有点僵硬外,并无异状。
哨兵本想多观察一会儿,旁边的同僚打了个哈欠,说起往年传情节的牌局。此言引发了哨兵的伤心事,他立即放下千里镜,加入了闲谈。
趁此机会,一群白影像发灰的云,簇拥着当中的射箭血修,悄然渗入了洞口。同样的分队不止一支,他们从多个方向,多条路线,迅速向岗哨内部推进。
现在,正好是庆典最热闹的时段。
为沉音剑冢收关的两大族系,分别是天鹿与游鳞,刚好负责岗哨的地上与地下部分。
天鹿族的长老亲自来到岗哨顶层,环顾四野。魔族的年轻人多数不服管教,见他来了,才端正站姿。
还有几个小辈他来了仍不安分,上半人身挺直着背,下半鹿身的四条腿你绊我、我绊你,跃跃欲试地相扑,宽大的翅膀也不收好,总想压伙伴一头。
长老看得眼皮直跳,呵斥道:“混账!另外三家的鼠辈都要骑到咱头上拉屎了,你们还搁这耍小性儿?活腻歪了是吧!”
小辈们不服气地顶嘴:“他们哪里来了?守了七月夜,一个影子都没见到!不如放我们回去过节。”
“就是,他们来打沉音剑冢?失心疯了不成。咱们随便挑一个出去,都能杀得他们找不着北……哎呀!”
长老怒不可遏,头上陡然显出了一对盘根错节的鹿角,闪身一撞,把不知好歹的小辈顶飞出去,接连撞翻了好几个狐朋狗友。
长老指着他们说:“过节过节,一天天的就惦记过节!这些年来,另三家背地里不知搞了多少阴招,你们倒好,还活在爹娘讲的故事里吧?沉音剑冢是风光,咱们是四大魔域第一,可是另三家联起手来,你们——你们到底懂不懂?”
小辈挣扎着起身,一条腿险些折了,气得满脸通红。
不过,正当他想反驳时,忽然发现了什么,露出疑惑的神情。
他的伙伴们和他一样,齐刷刷盯着长老身后,皇都的方向。
长老隐约感觉不妙,犹当他们捣鬼,问:“看哪儿呢你们?眼珠子都长歪了??”
“长、长老,你看……”
几名小辈喃喃地说,“宫城的篝火好像……灭了!”
此言一出,几名哨兵同时调转千里镜的方向,朝宫城看去。夜幕尽头,那一抹暗红的光晕的确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黑暗。可是片刻过后,那里的火光骤然高涨,好像发生了什么。
长老缓缓回头,望向天际。
他苍老的面上浮现出了凝重,在他发号施令的前一刻,熊熊气浪从地底爆发,一层层顶碎了岗哨。
轰然剧震,驻地塌陷。爆炸接连不断,滚滚的黑烟涌出裂隙,许多被烈焰吞噬的身躯挣扎爬出,痛苦地翻滚。
恐怖的是,一张张黄符紧随其后,飞出地底。火焰包裹的魔物被符箓贴上,最后动弹了几下,统一站起身来。
尸体被焚烧的焦臭味弥漫在空中,这些死者又“活”了。与此同时,地下发出了激烈的搏斗声。贴符的活尸们全身烈火未息,转头又钻入地下,陷进无休止的厮杀中。
半刻钟后,一道遁光停在上空。
一袭黑影立在高处,外袍的领口挡住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淡漠的眉眼,衬着苍白肤色,泾渭分明。
此人衣衫猎猎,两手空空,脚下似无凭无靠,唯有细微的银光闪动。但他周身的煞气肆意席卷,无声出现,却谁也无法忽略。